桂花巷,右相府。


    後院書房中,正有二人席地而坐。


    跟前擺放著兩盞茶,湯色瑩翠如翡。


    茶香曼妙,不是凡品。


    高湛抬袖端起一盞茶,先是放入鼻前輕嗅,又小酌一口。


    放下茶盞,神色滿足喟歎,“老師這兒的茶,千金難求。”


    王渝州輕笑,不著痕跡瞥了他一眼,“這樣的東西,隻要位置夠高,自會有一堆人拿著來孝敬你的。”


    高湛眯了眯眼斂去眸底的貪色。


    他如今已是位高權重的戶部尚書,掌管東瀛大小財政,可還是做任何事都得瞻前顧後,畏手畏腳。


    為官一日,總被人拿捏在手。


    這滋味甚是不好受。


    “禮部那兒都安排好了?”王渝州未曾發覺他有不妥,自顧自給他又添了盞茶。


    “老師放心,人都已經安排了...”高湛趕緊收斂心神。


    “前幾日魏晟煜那個老匹夫軍權被削,按理說應該是從兵部挑選了人頂上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個陸家二郎給占去了便宜。”王渝州盤著雙腿,手扶著膝蓋又歎了口氣,“兵部也是個不爭氣的...”


    似被這事兒給攪和了心神兒,他扶了扶額,頗有些頭疼模樣。


    高湛趕緊出聲寬慰,“老師不必擔憂,兵部言尚書一向是無欲無求慣了,他如今也不參與黨爭,隻想明哲保身罷了。”


    兵部尚書言荀,為人剛正不阿,平日裏處事莽撞。


    可自從黨爭之始便是三天兩頭告假不上朝,有時候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有人說他是個縮頭烏龜,也有人說他是為了靜觀局勢,等著放長線,釣大魚。


    王渝州撫了撫胡須,凝眉厲聲,“不管如何,眼下最要緊的便是打壓陸家,不可讓他攪亂了局勢。”


    “禮部侍郎林攸之是個有眼力見兒的,那日我二人在渙陽樓一談,他赤膽忠心也願為右相肝腦塗地。”


    王渝州擺擺手,笑得輕蔑,“這種虛話老夫見多了,等事辦好了再來同老夫談吧。”


    門外小廝掀開簾子進來,從懷中小心掏出了一封黃皮密信交給王渝州。


    “你先下去吧。”王渝州將密信收好,吩咐高湛。


    高湛起身,規矩拱手告退。


    待他掀開簾子出了書房,臉色便是沉了下來。


    他如今這官位若不是當年使了手段從陸瑾延手中奪過來,如今恐怕還是個戶部侍郎呢。


    他絕容許陸家有人從入仕途。


    那日渙陽樓一敘,林攸之同他說,京中有幾個落魄的秀才專門做栽贓嫁禍的買賣,隻要給的錢財合適,就有一堆的歪門邪道讓某個考生落個科舉作弊的罵名,這輩子不可再科考。


    估計三日後,就有一場好戲看了。


    高湛勾起了唇,挺直了背,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些春風得意從右相府中離去。


    禮部貢院門口,考生門差不多已經都進去了。


    路上,人煙漸漸少了些。


    “公子,您還不進去呢?”虛河努努嘴,朝著身旁的白衣公子開口。


    他家公子自從瞧見了那位身姿窈窕的女郎,在這兒待了都快有半個時辰了。


    在等一會兒,估計貢院門都關了,想科考就要等到明年嘍。


    “虛河,你去幫我查查,那位是哪家的姑娘。”


    白衣公子披了件鶴氅下了馬車,撐開油紙傘朝著陸家四娘那兒走去。


    虛河聳了聳肩,似有些無奈,您還不如自己去問呐。


    瞧著遠處那飄逸俊朗的身姿,他也略是心疼,自家公子本就身子骨弱,不知這三日後出來,會不會瘦成皮包骨了。


    陸子虞手執油紙傘,她想著驚蟄那句話出神兒,也未曾能感覺著有人蹭著她的傘而過。


    隻是美眸中,略有略無瞥見了一抹月白色的飄飄衣決。


    “驚蟄,你說那幾人身上有血光是什麽意思?”陸子虞心頭湧上些不好的猜想。


    “那幾個人麵色猙獰不說,步子穩健矯捷像是有些功夫,眼底也盡是無情嗜血之色。”驚蟄吸了口涼氣繼續道,“我聽父親說過,有這般征兆之人,便隻有死侍!”


    陸子虞心頭輕悸。


    死侍,這是她從前未有涉及的東西。


    可為何這些死侍要假扮成考生進了貢院呢?


    她眯著媚眼思索,試圖將這些蛛絲馬跡拚湊起來。


    那日渙陽樓...


    微怔,忽如陰雨見晴空。


    她明白了。


    那些死侍,恐怕是要在貢院裏動刀子。


    若是猜得不錯,這些人應該是為他大哥而來。


    陸家,如今觸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她千算萬算,竟然忘記了有心之人可以趁機在貢院中下毒手。


    若是大哥有個不測...她不敢往下去想了...


    “小姐,眼下咱們作何打算?”驚蟄也有些心慌。


    平日這禮部貢院把守不嚴,若是借了膽子一闖也是可試一試,唯有春闈這些天,怕是貓兒狗兒都放不進去。


    陸子虞抬眸,借著朦朧的雨幕朝那高牆深院看去。


    她有些看不清了,虛浮無力的站著。


    任憑豆大的雨點兒將她的衣裳給濺濕了去。


    “驚蟄,你...你去京兆尹投狀紙,就說...貢院之中混入了賊子。”


    “小姐,京兆尹不會僅憑幾句話便就信了的。”驚蟄抹了把臉上的雨漬,把那傘替自家小姐遮好,又道,“要不然...咱們找二公子想法子?”


    陸子虞趕緊拽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


    如今二哥雖說掌管京中三萬金吾衛,可那是要保護聖人安危的,怎能肆意調兵。


    若是真動了兵權,就如偷了腥的貓,惹聖人猜忌。


    這個險,不能冒!


    “那就真的沒法子了?眼瞅著大公子在裏麵生死難測...”


    陸子虞攥緊手,指甲嵌在掌心肉中,骨節之處微微泛白。


    她有些窮途末路了。


    風扶在她玉頸之處,吹的耳墜子亂晃蕩。


    她似想到了什麽,趕緊朝著馬車邊走去,也顧不得撐傘了。


    “快...驚蟄,我們去京郊,去找九皇子來...”


    衣裳沾了水,發髻也有些鬆動,雖說該顯出些狼狽,可在她陸四娘的身上卻是有種楚楚動人般的淩亂之美。


    驚蟄沒應聲,陸子虞隻好轉身瞧她。


    這一轉身,似有故人相來。


    遠處,一柄玉骨紙傘被人捏在掌中。


    清風徐來,吹拂起了他墨色的直裾長衫,襯著身影略有清修。


    那人步子雖急,可絲毫不見方亂。


    清冷的臉上讓人瞧不出喜怒,隻有薄唇微抿,似是心頭略有著急。


    他一步步朝她而來。


    像是風中搖曳的黑牡丹。


    幽冷,清雋。


    陸子虞也瞧見了那人。


    待看清他的模樣後,終是忍不住讓美眸中積蓄已久的淚珠,一連串兒的滾落了出來。


    剛提起來的一顆心,在看到他時,也重歸故地。


    玉骨傘穩穩當當落在她頭頂,替她遮擋住風雨。


    陸子虞輕嗅著他身上散出來的檀木香,心安極了。


    男人彎下腰,將俊美如斯的麵頰湊在她濕漉漉的美眸前,輕聲一笑,“哭什麽?爺這不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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