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雞鳴未至。


    京中大街小巷已經有了不少趕集的百姓。


    街兩側,都是賣吆喝的小商小販,想著能出個早攤多賣些銀子補貼家用。


    也有想著能在市集上撿些便宜物件的百姓,天色蒙蒙亮就帶著一家老小出來逛了。


    東瀛每個月中月末都會有兩次市集盛會,旁日裏人未必會有許多,可偏偏這兩日,人頭攢動車水馬龍。


    捏泥人,沽散酒,釀陳醋,賣花布,搗紅粉,稱葉茶,牛皮履,羊皮帽,染漆的木器,出土的瓷具,邊塞的馬匹,金岐的奴隸,西域的狐裘,東瀛的瑪瑙玉...


    聽過見過的有賣,聞所未聞的也有賣。


    槐月三十,是個好日子。


    市集上人聲鼎沸,談價還價之聲嘈雜入耳,可百姓們還是聽見了一連串的悶響聲。


    “咚,咚,咚...”


    不急不緩,敲打在人們的心上。


    正有挑選銀釵的幾個婆婦聽見這聲音,目光看向不遠處京兆尹府衙的紅漆大門前。


    “唉!你們聽,這是不是鳴冤鼓的聲音?”


    “這麽早?誰去敲的鼓?”


    “不會有什麽冤情吧,平日可都是日出才開堂呢...”


    婆婦們私下議論,將銀釵放回原處,快步朝著京兆尹府的方向走去,瞧著這做派是打算看一回熱鬧了。


    鼓聲未止,京兆尹府門前圍聚著的百姓越來越多。


    因為雞鳴未到之時敲擊蒙冤鼓,這乃是犯了大忌,除非是...覆盆之冤的大案。


    百姓們隱隱趁著天色能看見敲鼓之人是個女郎,那女郎身影瘦弱,一襲素白布衣,發髻似如墮馬,遠遠打量就讓人覺得嬌弱不禁風雨,不由心憐萬分。


    在她身後,還站著一位男子,麵容清瘦如玉,掛著一抹惆悵之色,身上同襲布衣。


    二人一前一後,身上湧動著悲涼之意,旁人就算不知道他們身上背負著什麽冤屈,光憑模樣瞧著就已經動了惻隱之心。


    鼓聲響了許久,紅漆木門終是有了些動靜。


    一個還穿著黑色褻衣的衙役從裏頭伸出頭來。


    他有些焦躁抓了抓腦袋,一雙惺忪的眼半眯著,口氣不耐煩,“還沒到了開堂的時辰,不準敲了。”


    敲鼓的白衣女子似乎沒聽見他的話,手上的動作未停歇,反而還更使勁兒了。


    “娘的,老子說了不準敲,打擾了大人休息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回,他聲音更是淩厲,還帶著幾分凶惡。


    鼓聲不歇,這衙役也是沒了辦法,隻好怒瞪了兩人一眼,闔上門回去。


    再出來時,手上卻是多了一根殺威棒。


    手腕一轉,便是要朝著二人打過來。


    有的百姓瞧見了這一幕,急得大喊,“官差打人了,官差打人了...”


    官差打人,這可是能引起民憤的事兒。


    頓時,市集上的百姓們紛紛邁步朝京兆尹府這兒趕過來,聲勢浩大。


    動手的衙役見這般架勢,趕緊如鼠竄般躲回門中。


    他顧不得丟在地上的官帽,匆匆奔赴至後院去喚自家老爺。


    “老爺...老爺,門口有人敲鳴冤鼓,還圍了好多百姓看...”衙役敲了敲後院的一處折子門,聲音有些焦急。


    “天還沒亮,敲什麽敲...”裏頭傳來一聲男人氣粗如牛的吆喝聲。


    京兆尹白落鬆,聽著名字像是個高瘦偉岸的男子,可實際上是個矮胖好色之徒。


    他眼睛如豆,鼻子平扁,四肢略短,走不了幾步便汗如雨瀑,為人圓滑,十足十的右相一派。


    敲門的衙役嘬了嘬牙花子,心頭為難。


    門前百姓們等著瞧熱鬧,後院自家老爺也是惱怒著不登堂,這份苦差他也懶得管,幹脆鑽被窩繼續睡大頭覺算了。


    鼓聲綿延響至天明,趕集的百姓們換了一批又一批,可人人都沒離去,反倒是買了東西就定定站在京兆尹府前。


    他們心頭也是好奇,這究竟是怎樣一樁案子,能讓那位貌美的女郎不停歇地去敲這鼓。


    陸子虞拿著鼓棒的手已有酸疼,額上一滴滴的碎汗順著發絲流進衣襟,她今日打扮本就是消瘦,如此這般更顯得楚楚動人。


    “四娘,要不然你歇歇吧,我來敲這鼓?”陸之庭心有擔憂,他怕自家小妹這身體吃不消。


    可鳴冤鼓隻能由一人來敲,為了顯心誠,不可找人替,更不能中途而廢。


    陸子虞搖了搖頭,她就算今日把牙給咬碎了,也得堅持住。


    “開門呐,開門審案。”


    有百姓瞧不下去了,雙手放在嘴邊吆喝。


    一人出聲,人群就像是點著了炮撚子般,四下皆有人紛紛打抱不平。


    “開門。”


    “開門。”


    “開門。”


    陸子虞心頭輕動,這第一計看來就要成了。


    不過多時,京兆尹府便被百姓們團團圍住,人聲鼎沸,皆是逼著府衙開門審案。


    後院,白鬆落撅著肚子從床榻上坐起來,豆子大的眼珠透露著不耐煩,“敲敲敲,敲個沒完沒了,本官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麽大的膽子。”


    他心懷怨氣起身更衣,更是心裏打算讓那擾他清夢之人好看。


    床榻上的美妾笑吟吟的煽風點火,“老爺哪裏起過這麽早?找幾個借口把那刁民打發了去,妾還給老爺暖著床,等老爺回來。”


    她這般一說,白鬆落更是咬牙切齒,心裏這一通火,打算待會兒登堂之時全給發泄出來。


    待日頭高升,京兆尹府衙的紅漆木門才被人打開。


    兩個衙役手持殺威棒從裏頭威風凜凜走了出來,見著陸子虞同陸之庭,說話也分毫不客氣,嘴角掛著譏諷,“進去吧,別讓大人等久了。”


    陸子虞放下手中的鼓棒,像是泄了氣般欲往地上跌去,她衣衫微濕,本就白皙的臉上這會兒更顯不出血色。


    陸之庭趕緊扶著她,蹙緊了眉頭,“要不要緊?”


    “不妨事,相比爹爹受過的苦楚,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她輕笑著彎了彎眸子安慰自家兄長。


    木門大敞,公堂左右各站著八位身穿紅藍布衣的衙役,手中殺威棒垂立著地,眉宇間透著三分瞧好戲的樣子。


    公堂之上,書案桌,京師椅,驚堂木皆擺的整齊。唯有椅子上的京兆尹白落鬆,連衣裳袍帶還未係好。


    “堂下何人,又因何事擊鼓鳴冤?”白鬆落端起書案上的茶盞小飲一口,問話之時隨意極了,不像是有心為民解憂。


    “罪臣之女陸家四娘,今日鳴鼓是為十年前家父貪汙蒙冤一案前來。”陸子虞身立公堂之上,不見半分怯意,下顎高揚,美眸無懼。


    白鬆落端著茶盞,眼珠子滴溜轉了兩圈也沒想起來哪個罪臣姓陸。


    陸之庭上前一步,與自家小妹並肩而立,背修如竹。


    “陸國公府。”他頗為鎮定又硬聲補了句。


    “咣當。”


    茶盞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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