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立即追問:“十五,你對他說什麽?”


    烏伽什一邊比劃著一邊說:“我問他,上竹桐山求醫是多少年前的事。”


    “為什麽這樣問?”


    “因為,他說族長大人見了噀玉。”烏伽什望向成雪融和喬佚二人,“我是在寨子裏長大的,每年都有很多人到寨子裏求醫,可我從沒見過族長大人見任何人。”


    “真的,從來不見?”成雪融眉頭一皺,望向喬佚,正好對上他疑惑的目光。


    當時他們上仡濮寨求醫,可是得到了族長大人的親自接見的。


    烏伽什於是也遲疑了,片刻後他說:“也不是,有一次見了的。”


    “是我?”成雪融問。


    “是你。”烏伽什答。


    這事兒越來越離奇了,成、喬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疑。


    劉老漢見幾人不再說話,便繼續比劃,烏伽什翻譯,“他說那是十九年前的事,還問我仡濮族有沒有一種能夠起死回生的法子。”


    “我該怎麽回答?”烏伽什轉過來頭,一臉茫然看著成雪融,問。


    “實話實說唄。”成雪融都笑了,“他是好人,我們不能騙他。喂,我說十五,是不是我騙那大妖怪、小妖怪騙得多了,你就覺得我對著誰都不會說真話?”


    烏伽什撓撓頭,沒有說是,沒有說不是,轉過去對那老漢一邊比劃一邊說:“我是仡濮族的祭司,族長大人親自教養我長大,但我不知道什麽起死回生的法子,族長大人知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活了吧。”


    成雪融:“……”


    十五這人,真是……


    實在啊!


    直接說沒有不就好了嘛!


    劉老漢比劃著回答:“沒有?我想也是沒有的,是我被騙了……”


    “噀玉說,他不成了……噀玉說,仡濮族族長告訴他,他不成了……這一劫,是他命裏該有的,他一落地氣運就都是亂的,原本該是又聾又啞的他,竟然聽得見、說得出,肯定折壽啊!”


    “族長給了他一顆藥丸,說隻要吃了,變作跟我一樣的又聾又啞,這病自然就好了。可是,我舍不得呀,噀玉是我最驕傲的兒子,我舍不得……”


    “三天後,噀玉就沒氣了。”


    “春草說,天亮時他還醒了的,挺精神,說他媳婦兒肚子裏懷的肯定是個不聾不啞的兒子,然後就說還要再睡會兒,睡到半上午,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氣了,手心都是涼的。”


    “我把族長給的那顆藥丸塞到噀玉嘴裏,噀玉已經咽不下去了……”


    劉老漢比劃得眼淚嘩啦啦,烏伽什翻譯得眼眶紅通通,兩人竟然很默契地都停在了這個點上,一個不動、一個不說,成雪融心裏也難過,可是情況緊急啊,喬佚還有傷呢。


    沒辦法,她隻好出聲了,“咳咳……十五,別顧著難過啊,問問劉老頭,後來怎麽樣了。”


    後來,他是怎麽被騙的,又是怎麽中了毒,怎麽從望高縣來到百裏堡,給壞人囚禁在這裏養蛇的。


    “是一個算命先生,他忽然來了我家,跟我說,他知道一個起死回生的法子,需要一味藥引子,讓我到竹桐山仡濮寨去找族長要。”


    “我跟他說我剛從竹桐山下來,他很驚訝,問我是不是沒把春草快要生了的消息告訴族長,我說我說了的;他就歎氣,叫我不用再去竹桐山了,說既然族長見死不救,我再求也沒用。”


    聽到偶像族長大人被說成了見死不救的人,烏伽什也急了,一邊比劃著一邊嚷:“那算命先生到底說了什麽法子?如果族長大人她知道這樣神奇的法子,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他說,是生身父母的心頭血和至親之人的紫河車……”


    “紫河車?你知道什麽是紫河車嗎?”


    “我知道,是胎衣,當時春草快要生了,娃娃正好是噀玉的血親,他的胎衣再加上我的心頭血,正好能用來複活噀玉……”


    “荒謬。”成雪融斬釘截鐵將結論說了,又問:“藥引子是不是紅蔓蛇?”


    烏伽什將成雪融問的話比劃給了劉老漢看,劉老漢搖頭否了,成雪融斬釘截鐵地又說:“不可能!”


    果然,劉老漢接著比劃,烏伽什翻譯說:“藥引子是紅蔓蛇卵,是……”


    不知後邊劉老漢比劃了什麽,烏伽什忽然變了臉色,張大雙眼看著劉老漢,驚訝得都忘了打手語了,直接就問他:“是……是一整窩的紅蔓蛇卵?你的意思是,竹桐山頂竟有紅蔓蛇?難道,這就是族長大人不讓人上山的原因?山頂竟然有我們誰都沒有見過的紅蔓蛇?”


    原來,紅蔓蛇並不是在西南滅絕了,而是隻有在竹桐山山頂才有?


    原來,十五他們之所以從來沒有見過紅蔓蛇,是因為族長大人不許人上山?


    關於仡濮族,關於竹桐山,關於紅蔓蛇,秘密越來越多,越來越奇怪。


    但是,這個聾啞人劉老漢後邊的故事,她已基本都猜到了,“這老頭會抓蛇,算命先生就慫恿他到竹桐山去偷蛇卵,是不是?”


    烏伽什一邊讀著劉老漢的手語,一邊回答成雪融的問題,“是那算命先生給了劉老漢一顆避蛇藥,讓他繞過仡濮寨,從北邊上山去找蛇卵。幸好當時天冷,蛇懶動,他才有機會偷了一窩紅蔓蛇卵下來,整整八枚。”


    “可當這老頭將這一窩千辛萬苦才找到的蛇卵交給那算命先生時,那算命先生卻根本沒有複活噀玉,反而還對這老頭下了毒,把他帶到百裏堡來養蛇,是不是?”成雪融問。


    “算命先生看到蛇卵,哈哈大笑,劉老漢催他快點複活噀玉,他就用一把匕首插……插.進了噀玉他娘的心口,說是取心頭血,然後又一腳踹在春草的肚子上,說是催產好取紫河車。”


    “最後又打暈了他,等他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這茅草屋裏……”


    “他中了毒,如果沒有解藥,就會全身劇痛、七孔流血,每次毒發時都有人給他送藥,送藥給他的那個人威脅他,說如果他不聽話,就不給他解藥。”


    成雪融聽得歎氣。


    這劉老頭一家是可憐,可是也太笨了吧?


    就這麽被人利用,害死自己老婆、兒媳婦和未出生的孫子不說,最後還間接地來害了她。


    她忽然覺得好氣,恨鐵不成鋼的那種氣。


    “哼,他的兒子死了,他的孫子沒了,他全家都死光了,他還活著做什麽?不應該生無可戀嗎?不盼著黃泉聚首嗎?他助紂為虐,養了紅蔓蛇來咬我,算什麽意思?”


    “不,劉老漢想過死的,有一次他毒發,故意不吃解藥,讓那個送藥給他的人發現了,強行喂了他吃藥,還告訴他說,他的孫子還活著,就在他們的手上,隻要他好好聽話,好好養蛇,他們就不殺他的孫子……”


    “假的!假的!這劉老頭怎麽這麽笨?”成雪融都要抓狂了。


    “阿姐……”善良的烏伽什對成雪融過分的怒火有些不理解了,怯怯地說:“他是可憐人,能有一個希望支撐著他活下去,應該是好事。”


    “對,是好事。”成雪融深呼吸一口氣,脫下左手掌套,把傷口敞給劉老漢看,口說:“十五,你告訴他,他不是壞人,可是他幫壞人養了毒蛇,這毒蛇又來咬了我,現在我快要死了,怎麽辦?”


    烏伽什聽了這話,神色又有些黯然,頓了頓,翻譯給劉老漢看。


    劉老漢看了,撲通一聲對著成雪融就跪了下去,雙手合十不停地磕頭拜她。


    是賠罪,是道歉,是在求她原諒。


    她心裏的火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滅了。


    烏伽什說得對,劉老漢是個可憐人,作為一個父親,他愛子心切,又何錯之有?


    錯的,是那個利用了他愛子之心的人,不但害了劉老漢一家,更在十九年後害了她成雪融,她成雪融又間接地害了喬佚。


    這麽一想,成雪融又忽覺滿心的疲憊。


    就算她母妃就是仡濮族人,可仡濮族百年前的奪位紛爭,跟她有半毛錢關係嗎?為什麽要把無辜的她牽扯進來?


    對於穿越這件大事,她是既來之則安之,遇見喬佚之前最大的心願就是混吃等死,遇見喬佚之後最大的心願就成了追駙馬、推駙馬、睡.駙馬、招駙馬。


    多小資!多無害!不要江山要帥哥,不愛權謀愛駙馬,就這麽小的事,怎麽就那麽多波折?


    成雪融重新戴上掌套,在喬佚身邊坐下,一言不發。


    “十五,”喬佚便開了口,音量不高,但緩了這麽久,聲音聽起來有些力氣了,他問道:“剛才劉老漢問你這是哪裏,你還沒告訴他吧。”


    烏伽什嗯了一聲,轉身扶起劉老漢,將百裏堡三個字翻譯成手語告訴了他。


    他卻仍是一臉茫然,比劃著問:“百裏堡是什麽地方?咱望高縣裏有個叫百裏堡的地方嗎?”


    烏伽什又一次驚訝了,回答他:“百裏堡不是望高縣的地名,也不是西南行省的地名,百裏堡在敦州,是大成朝的最北邊,從望高縣跑快馬過來,日夜不休地也要跑五六天……”


    劉老漢睜大雙眼、張大嘴巴,一動不動看著烏伽什。


    ------題外話------


    長遠的伏筆,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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