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佚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有再醒來的時候,因此睜開眼那一刻,他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心想,果然,人死了以後是有靈魂的。


    那麽,她也死了嗎?她的靈魂在哪呢?


    他猛地坐起,四下張望,就要尋她。


    這一刻,也不知自己是希望能尋到她,希望到了地下依舊還能有她的陪伴,還是希望不要尋到她,希望她依舊好好地活著。


    然後,便看到她抓著自己的手,緊閉著雙眼,正睡得很熟。


    而胸前皮肉傳來陣陣疼痛,提示著他,他還活著。


    “我竟然沒有死?”喬佚喃喃自語,不可置信地壓了壓心口處的箭傷,竟感覺已好了大半,再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幾乎密封的山洞裏。


    洞口不知何在,洞室倒十分寬敞,洞中.央燃著小小一堆火,借著昏暗不定的火光,喬佚在洞室的另一個角落邊看到了同樣正在沉睡的烏伽什。


    其餘人——如果有其餘人的話,則通通不知去向。


    喬佚的目光再次落到睡著的成雪融臉上。


    他沒有死,她也還活著。


    夠了,雖然紅蔓蛇毒已無法可解,可寒蠶蠱為她爭得了三年時間,同心蠱又能成全他的心願,他覺得挺好。


    他仰頭,唇角顫了顫,然後輕輕地再次躺了下去。


    成雪融卻在這時動了動。


    她砸吧著嘴,小小的腦袋不停蹭著他手心。


    他失笑,她睜眼。


    他問:“醒了?夢見好吃的了?”


    她愣,怔怔點頭,答道:“夢見小米粥和蘑菇醬,還有……”


    “啊,你醒了!無雙你醒了!”她從愣怔中清醒過來,引身一起、兩臂一圈,就將喬佚給抱了個大滿懷。


    “小……小聲點。”喬佚喝她,尷尬的眼神瞄向角落那邊的烏伽什,所幸烏伽什睡得沉又睡得遠,這會兒依舊睡著,並沒有被吵醒。


    “這是哪裏?我睡了多少天?”喬佚問。


    “這是北陰山頂,是江離帶我們來的,他幫你找了一種外傷靈藥,十五給你外敷內服,你好得特別快,就睡了三天三夜就醒了。”成雪融答。


    “三天三夜?”喬佚又按按自己的傷口,很是吃驚,“竟隻過了三天三夜?”


    那杆三叉箭入體多深,他是知道的,這樣的傷,若是放在軍營,即便是有最好的軍醫、用最好的傷藥,沒有三個月也恢複不到他眼下這個程度。


    而且,必定要留下後遺症。


    “是江離……找來的外傷靈藥?”


    “是啊。”成雪融一五一十地,將他昏迷之後發生的事都說了,不但說入了這墓洞之後,江離、當歸二人又跪、又拜、又刨、又嚎的事,連喬佚藏在袖子裏那個紅錦囊都說了,唯獨烏伽什手裏那個綠錦囊沒有說。


    毫無意外地,喬佚囧了。


    成雪融托著腮,笑吟吟欣賞他的窘態。


    半晌,才放過了他,一本正經問:“無雙,你有沒有懷疑過江離、當歸?還有,那堆雪下麵埋的人,到底是誰?”


    喬佚搖著頭,避開了她火辣辣的眼光,答道:“北陰山上的一切,我一無所知。”


    “至於江離和當歸……”喬佚說著,頓了一下,緩了口氣才接著說道:“有過猜測,但不曾懷疑。”


    啊,真是基情……哦,不,是社會主義兄弟情啊!


    成雪融心想,好在自己早早地推.倒了男神,否則見男神這麽“仗義”,搞不好真的會懷疑他的喜好。


    又問:“你是怎麽認識江離、當歸的?多少年了?”


    “認識他們,有……六年了。六年前,我……”


    六年前,正是喬佚被陶氏母女算計、逼迫的時間,既然他欲言又止,肯定與此事有關。


    成雪融不願見喬佚難受,心想,既然江離能向喬佚討一碗米粥送上山來,當時的喬佚必是在百裏堡中,便避重就輕,試探著問道:“六年前,是江離潛入堡中偷東西吃,被你抓住了?”


    按照江離那個死高傲的性子,讓他開口乞食是不可能的,但憑著過人功夫做一次梁上君子,他是敢的。


    果然,喬佚嗯了一聲,“江離潛入廚房偷吃的,恰好當時我反了陶氏母女,正在堡中四處躲藏,混入廚房飽肚時,遇見了他。”


    想起江離說喬佚從不問他,成雪融便順嘴吟了句改動版七絕,“同是廚房梁上君,相逢何必曾相識。”


    喬佚聽了,褐眸一凝,驚歎:“是極。”


    猶記那夜,他與他同飲酒、共吃肉,他知他非堡中弟子而不問,他知他遭弟子追殺而不疑,默默吃喝,待酒足肉飽要走之時,他才忽然開口,問能不能為他熬一碗粥。


    當時,江離臉上的誠懇,喬佚至今還記得。


    於是喬佚淘米、生火,為這素未謀麵卻十分投緣的陌生人熬了一鍋粥,連熬粥的砂鍋一起都給了他。


    次夜再見,仍是在廚房。


    來人臉上霜寒重重更勝前夜,身後還帶了一個隨從,一來便喊出了他的名字,又自報家門,稱是江離、當歸,最後問他:“你我三人合力闖出堡去,如何?”


    喬佚單槍匹馬,正苦於無法離堡,有人相助,當然求之不得。


    後來,江湖上就出現了兩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黑白無常。


    再後來,喬佚厭倦江湖,決意投軍效國,江離卻說怕受束縛,二人這才分道揚鑣。


    “江離?當歸?”成雪融饒有興致地念著這兩個中藥名,“這藝名有什麽含義?”


    “不知。”


    “那杜仲、杜衡、金銀花、夏枯草呢?”


    “沒有含義,不過是學著江離、當歸,也起了個萬兒而已。”


    “但這些學著江離、當歸起了中藥材係列藝名的殺手卻是你的手下,而不是江離、當歸的?”


    “江離、當歸獨來獨往,向來隻談生意,不談交情。”


    話匣子江離、老油條當歸本性竟是如此高冷,冰塊臉喬佚反而內熱,弄了個手下滿天下。


    成雪融不由得感慨,“果然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不過我想,我差不多知道江離、當歸是誰了。”成雪融又說,說完了,看喬佚按著兩鬢,似乎有些頭疼,便道:“以後再慢慢告訴你吧,你等著,我去叫醒十五來給你看看。”


    “等等。”喬佚拽住成雪融的手,雙眉緊緊蹙著,“不用,我……我隻是有些頭疼。江離……江離有沒有說那個優曇婆羅花有什麽毒性?”


    “毒性?”這可真嚇著成雪融了,她立刻追問:“什麽毒性?無雙,你到底怎麽了?”


    “我……我頭疼……”喬佚說著,雙手抱著頭,蜷起雙腿,就在地上打了個滾,極是痛苦地嚎叫:“疼……疼得……頭要裂了……”


    “無雙,無雙!”


    “雪兒!”忽然,喬佚又僵住,睜眼看著成雪融,褐色瞳仁周圍一片血紅,問她:“雪兒……你痛不痛?”


    “我……”成雪融也僵住,內心慌亂,不知如何作答。


    喬佚大概是真痛狠了,見她沒事就安心了,也沒多想,抱著頭又遠遠滾開了,從喉嚨底發出幾聲沉悶、壓抑的嘶吼。


    成雪融驚得大喊:“十五,烏伽什!快過來,快來給無雙看看!”


    烏伽什醒了,急跑過來,江離等人不知是不是守在洞口,聽到成雪融呼叫,匆匆忙忙也趕了來。


    “江離!”成雪融一把抓住來人,慌了聲問他:“花!花有毒嗎?優曇婆羅花是不是有毒?”


    “沒有!”江離答,擲地有聲。


    烏伽什已在杜仲、杜衡的幫助下,握住了喬佚的脈。


    “沒事,他沒事啊。”烏伽什一臉茫然看著眾人。


    “我沒事……”喬佚也跟著說。


    他已經冷靜了下來,不再屈膝抱頭也不再滿地打滾,那一場劇烈頭痛來勢洶洶、去勢匆匆,若不是他汗還濕著、眼還紅著、氣還喘著,眾人都不信他有頭痛過。


    “隻是,忽然頭痛,又……忽然不痛了。”他道,神情極是惘然,按著鬢角,用力閉著眼,看起來疲憊不堪。


    “我……我腦海裏好像多了些東西,是……是一些畫麵,還有……還有很多聲音,那是……是……”


    “是什麽?無雙,你還頭痛嗎?你別嚇我……”成雪融跪在喬佚麵前,雙手托著喬佚的肘。


    “是……是我娘!”喬佚答,猛地仰頭、瞪大了眼,眼神落在成雪融臉上。


    但成雪融知道,他並沒有在看她。


    他仿佛失了魂,愣怔的目光回溯到過往,不知是看到了什麽,眼神驚、慌、懼、怖,而後悲、痛、哀、傷,再是懊、惱、悔、恨。


    最後,血絲漫上來,眼淚滑下去。


    他竟然哭了!


    “無雙……”


    見他落淚,成雪融整顆心都碎了,立刻伸手一攬,將他額頭壓在自己肩上,一邊示意其他人散開,一邊柔聲對他說道:“無雙,我在這……無雙,我在這呢……”


    喬佚一動不動。


    漸漸地,成雪融感覺肩頭一片濡濕,最初的熱度散去,留下一片刺骨冰涼。


    她堅持著一動不動,隻是反複告訴他:“無雙,我在這……”


    許久,喬佚緩緩伸出手,輕輕落在成雪融背上,與她相擁。


    帶著濃濃鼻音,他低聲說:“我娘……死得好慘……”


    猛然抬起頭顱,他恨聲說:“我要下山!我為我娘報仇!”


    “報仇?”成雪融驚。


    ------題外話------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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