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在回憶裏等你娘呢。”成雪融說。


    “嗯。”喬佚應,細細地打量著屋內的物件,漸漸地轉身背向了她。


    他不言,她不語。


    “其實我娘也一直在等我爹。”忽然,喬佚開口說道,“帶著我,在這裏,等著我爹。”


    “是戴充,他想組建一支西域舞隊,於是親至西北,搜羅西域女子。西域百姓遷居西北已近百年,既得安居樂業,當然不肯離開,戴充就哄騙、威脅,以此集結了一大群西域女子。”


    “那時,我娘雖已生了我,但還年輕,且又貌美,更兼舞女出身,戴充當然不肯放過,戴充用我威脅我娘,我娘這才帶著我,跟著去了百裏堡。”


    “誰知,戴充真正想的,卻並不僅僅是要我娘教授西域舞,他……”


    喬佚說著,忽然頓住。


    成雪融望著他背影,見他仰著頭,聽到他大口呼吸的聲音。


    聽到他繼續說:“我娘為了守節,不惜自毀顏容,戴充大怒,將我們關進了後院柴房,我娘淪為粗使下人,在那裏,我一直長到了五歲。”


    “五歲已經能記得很多事了。我記得戴充有次酒醉,衝進柴房來要對我娘用強,我娘是為了全節,自己投井死了的。”


    “啊——”成雪融失聲驚呼。


    毀容、苦役、強迫、跳井,無雙的娘,果真死得好慘。


    “那時我就藏在柴堆後麵,我始終記得我娘的囑咐,牢牢記得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能發成聲音。那時的我也不是很懂,看到我娘衝出柴房、跳進井裏,還覺得我娘很厲害,躲進去的地方竟沒一個人敢去追。”


    “我總以為我娘還會從井裏爬出來,等戴充走了以後,我就趴在井邊喊娘,娘沒有應我,我就想去找人來幫我把娘撈出來,剛跑出後院,就來了很多人要抓我,我仗著人小,一路躲躲藏藏跑出了西堂,就撞上了我師父。”


    “是你師父救了你?”成雪融問。


    “嗯。”喬佚答道:“師父常到西堂去,戴充總是對他行禮,我見過,知道戴充怕這個人,當時就拉著他的衣裳大聲喊救命。果然,戴充追出西堂,看到師父就老實了。”


    “你師父那麽正直的一個人,知道了戴充對你娘做的那些混賬事之後,沒有狠狠地懲戒戴充嗎?”


    “沒有。”喬佚搖頭道:“實際上,我師父他從來都不知道。”


    “你沒說?”


    “我來不及說。”喬佚握拳,用力擊在掌心之上,咬牙說道:“當時陶新月也在,戴充是她爪牙,戴充做的混賬事,她當然都知道,所以她迷暈了我,幫戴充掩飾。”


    “那後來呢?她是怎麽掩飾的?”成雪融追問。


    “後來……後來我就成了百裏堡堡主的關門弟子,被師父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堡裏堡外人人對我尊敬有加,我也因此成了西堂的大公子。”


    “但我對西堂的記憶完全變了樣,我不記得暗無天日的四年柴房生活,不記得我娘被逼得毀容、投井,隻記得她對我說,說她恨我爹,因為我爹拋棄了我們;說她感激戴充,因為戴充沒有嫌棄她、懂得珍惜她,娶了她又養了我……”


    “我記得最深最深的一幕,是我娘對我說,要孝順繼父戴充,要愛護幼弟戴啟展,所以……”


    喬佚說著,又埋頭扶額,晃著腦袋,懊惱而痛苦。


    成雪融上前,用雙臂從身後將他圈住。


    “不怪你。”她柔聲說,“要怪就怪戴充,要怪就怪陶新月。”


    “陶新月對我的記憶動了手腳。”喬佚任由成雪融抱著,繼續說道:“她灌我喝藥,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對我編故事,說什麽我爹拋妻棄子,我娘帶著我再嫁戴充,又說戴充對我好,戴啟展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實際上,戴充淫亂成性,戴啟展的生母也不過是他強搶而來的婢女,生下戴啟展後就死了。”


    “陶新月果然好心計。”成雪融歎道:“把你娘和戴啟展的生母編成一個人,這樣,不但在你師父麵前幫戴充脫了罪,反過來還利用這種虛假的血脈親情牽製了你。”


    “我……我真的太傻了,我不但誤會了我爹,我還害了你……”喬佚握住成雪融圈在自己腰間的冰涼雙手,半晌說道:“要不是我上了當,在姑兒山鐵索橋劫馬車那次,我能一劍殺了戴啟展,他也就沒法放出紅蔓蛇來咬你了……”


    成雪融將臉深深埋進喬佚肩背,閉著眼不說話。


    這樣的假設,她早就想過了。


    這麽多看似完全無關的事情,竟然在最細微的地方存在著因果關係,她不知是該說造物主心思巧妙,還是說她成雪融運氣太爛。


    但再想想,害死自己的那個人跟無雙沒有血緣關係,這已是上天最善意的安排了。


    與其讓無雙一輩子活在自責、煎熬中,無法紓解,不如給他仇、給他恨,讓他有一個宣泄的出口。


    “無雙,你不要自責。”成雪融笑笑,揚起聲調脆聲說道:“本公主也沒打算原諒你,就罰你幫我報仇,姓陶的、姓戴的、姓百裏的,他們一天沒有死絕,你就一天不能死!”


    “好。”喬佚掙開成雪融的手,轉身再摟著她,含笑,道:“三年,夠了。”


    成雪融晃著腦袋,豬一般拱著大白菜。


    不夠。


    她在心裏說道。


    無雙,不要說夠,我死了以後,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們今晚就在你爹娘住過的地方住一晚上吧?”成雪融仰頭笑望著他,又跑去拿了掃帚、抹布,豪邁地說道:“來呀,我們一起把你爹娘的家打掃一下。”


    “好。”喬佚接了掃帚,又很懷疑地看著成雪融手裏的抹布,問道:“可是,殿下,您……會用這個嗎?”


    成雪融:“……”


    這個時候叫我殿下,是鄙視我公主出身、嫌棄我養尊處優嗎?


    本公主雖然廢物一樣地被養了十八年,可上輩子孤兒院裏那十八年可不是白呆的,不管什麽活兒咱都能幹,好吧?


    她不服氣地冷哼一聲,彎下腰就開始幹活,決定要用實際行動狠狠地打喬佚的臉。


    結果卻是,她越幫越忙,整得喬佚手忙腳亂。


    她這才知道,換到了異世古代這個完全不一樣的環境裏,沒有自來水、沒有自來電、沒有一切趁手的清潔工具,她上輩子吃過的那些苦通通成了——白癡。


    好在,當兵的男人總是有著更強的生活能力。


    這話古今皆然,她剛在院子裏晃晃腦袋、捶捶肩膀,伸了伸腰、踢了踢腿,喬佚就在屋子裏喊開飯了。


    這是成雪融第一次嚐到喬佚的手藝,兩個白麵饅頭,一碟蒸臘肉,一盤燉白菜,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鹹口飯菜,成雪融卻吃得滿心甜蜜。


    “我今晚要獎勵你。”她對喬佚說。


    喬佚默默地收了碗筷洗了,回來一臉凝重回答她:“我不要。”


    成雪融愣了一下。


    實在是他的拒絕拖了太久,久到她都忘記自己說過什麽了,等想起來了,她就有些羞、有些惱了,猛一下將喬佚撲倒在炕上,她問他:“為什麽?是被陶新月點醒了,決定從此以後都不受我逼迫了,是不是?”


    喬佚也愣了一下。


    她這舊賬翻得,才是真正的夠遠,遠到喬佚都想不起逼迫一詞的來曆,等想起來了,他就有些無奈,還有些愧疚,翻了個身,將“逼迫主動權”握在手裏後,他答她:“我不想要的,就算是給我下迷藥,對我投懷送抱,也逼迫不了我。”


    成雪融眉一挑,得了喬佚這一句哄慰一樣的表白,心裏得意極了,麵上卻還是故意曲解他,反問道:“那你的意思是,今晚你不想要,別說是我投懷送抱了,就算是給你下藥、將你放倒,你也絕對不會從我,是不是?”


    “不是!”喬佚臉一黑,疲憊地往側邊一倒,低聲地抱怨:“真是對牛彈琴。”


    “對,牛彈琴呢。”


    他不想要,肯定有他的理由,成雪融並不認為是自己的問題,同時更尊重他,不再黏上去了,隻輕輕挽著他的手臂,說:“你這頭牛,五音不全。”


    “嗯。”喬佚應了一聲。


    兩人便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裏一起沉默著。


    忽然,他說:“這裏是我爹和我娘生活過的地方,我不想在這裏……”


    成雪融閉著的眼猛地一睜。


    半晌,她問:“無雙,你娘死了,你爹是很痛苦,但他也活下來了,是不是?”


    終有一天,她也會死在喬佚前頭,她從不希望喬佚在她死了以後隨著她去,更未曾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害怕喬佚在她死了以後隨著她去。


    他父母的悲慘愛情,已經帶給他童年太多的不幸,她希望他往後的人生能有多一些的快樂。


    她道:“你娘肯定給你爹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憶,那些美好已足夠支撐著你爹活下去了,是不是?”


    “不是。”喬佚搖頭說道:“支撐他活下去的,不是回憶,是希望。他並不知道我娘已經死了,買下這座院子,心裏懷著希望,一直在等,等到我出現,等到我親口告訴他,我娘早就已經死了,他一下子就老了很多,連這個院子,他都不曾再回來過。”


    “是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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