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母妃的名字為什麽會是秘密?”成雪融問。


    成淮帝茫然搖頭,語氣卻十分堅定,“是你母妃說的,她說她命中帶厄,恐禍及親眷,隱姓埋名才是平安之道。”


    對,她母妃說得對,她之所以落難,不就是因為她母妃的名字泄露出去了嗎?


    可成淮帝瞞得這麽緊,連她成雪融都打聽不到的事,那陶氏母女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難道真是……高公公?


    成淮帝的身不好近,高公公的身卻能近。


    再想起醉月樓那次,那西貝貨的爪牙給她用的迷香、給她嗅的香片,那些若是用在高公公身上,不就什麽秘密都問出來了嗎?


    成雪融長籲,恍然大悟。


    可恍然大悟之後,在解開一個又一個的謎團之後,她看見的卻不是真相,而是另外一個又一個的謎團。


    她母妃在哪裏?


    她母妃跟仡濮族塔氏一脈有什麽關係?


    族長大人是否知道這一切?


    還有,她所中的紅蔓蛇之毒,會不會還有其他解法?


    “父皇,我要去西南找我母妃!”成雪融又一次說,目光炯炯望著成淮帝。


    成淮帝沉吟良久,最終無奈說道:“父皇知道,以你的性子、你的聰明,你要想走,父皇留不住你,但你離開之前,父皇有兩句話要問你。”


    “您問。”


    “是誰,告訴你你母妃的名字?”


    “是那個西貝貨,我從她嘴裏套出來的。”


    “嗯,”成淮帝並不意外,麵色沉靜,頓了頓,又問:“你說忠親王……造反?”


    成雪融一怔。


    “朕知道你是胡說一通,朕問的是,融融,你為什麽會拿這個來胡說?”成淮帝了然看著成雪融,頗有些明知故問的意味。


    “父皇常常惋惜,你生作女兒而非男兒,否則,這大成天下定是你的,你比你皇兄不知厲害了多少,所以,你說的話,就算是胡說,父皇也不會輕視。父皇問你,你是先懷疑忠親王了,才會拿這個來胡說的,是不是?”


    麵對著成淮帝刀子一樣鋒利的目光,成雪融結巴了,“父皇,兒臣……兒臣……”


    “兒臣?哼,你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從小到大,就隻有說謊了、做錯了、要受罰了,才會在朕麵前乖乖地自稱兒臣!”成淮帝板著臉嗬斥道。


    成雪融訕笑,帶著點心虛的討好。


    “朕也不逼你。”成淮帝說著,忽然愁容滿麵,歎息連連,“峰兒確實不是帝王之才,十七弟有這個心思,朕也不意外……你是提醒也罷、胡說也好,總之,是給朕敲了警鍾了……”


    成淮帝口中的峰兒,就是太子成峰,所稱十七弟,就是忠親王成伯良。


    “好在,有董學士遺子董誌林盡心輔佐,有郭國公強大外祖全力扶持,還有梁太尉之女梁師讚坐鎮東宮後宅,忠臣良將賢內助,是峰兒之福,峰兒之福……”


    於國家大事上,成雪融向來不愛管,當下就象征性地嗯了一聲。


    這時的她,還絲毫不將忠親王放在心上。


    忠親王巡查西南西北,董誌林既然請令跟了去,她就信董誌林定能查實忠親王或輕或重一些證據,到時候呈給成淮帝,成淮帝護著太子,必然是紅字一批,忠親王就翻不了身了。


    “融融,父皇有事,先回宮去了。暗牢出去就是張都的府邸,你委屈點,就住張都府邸,朕讓張都親自服侍你,給你出出氣,好不好?”成淮帝問。


    “不用,”成雪融拍拍肚子,豪爽說道:“公主肚裏能撐船,張都也是奉了父皇您的命令辦事,本公主理解的,不怪他。”


    成淮帝看著成雪融,含笑點頭。


    “明天,刑部會傳出鎮北侯親兵牛黃不敬朝廷而被處死的消息,鎏京有父皇鎮著,任誰也翻不出花樣來。另外父皇再撥一隊禁衛軍給你,你就放心地去西南找你母妃吧。”


    “那父皇您記得讓無雙先走啊,我就在這兒多呆幾天,等十五來了,給您解了毒,我才能放心離開。”成雪融道。


    她得看著成淮帝真解了毒才能放心,再說,她也得帶著烏伽什一起走,是不是?烏伽什畢竟是仡濮族的祭司,有他帶路,要打入仡濮寨也容易些。


    “還有,父皇您回去以後要把那個西貝貨的身份告訴梁姐姐知道,梁姐姐已經起疑了,要是讓她一個人傻乎乎地試探下去,萬一有一天讓西貝貨她娘察覺了,我怕會對梁姐姐不利。”


    “嗯。”


    “至於太子哥哥,就什麽都瞞著吧,他不會演戲,搞不好就露餡了,索性叫梁姐姐哄住他吧。”


    “……”成淮帝還是:“嗯。”


    “那……”要事交代完了,成雪融忽然狡黠地笑了起來,一邊晃著成淮帝的手,一邊撒著jiāo問道:“那父皇您說,等找到母妃了,我要對她說什麽好呢?告訴母妃,說父皇您很想她,說您希望她回來,好不好?”


    “哼哼。”成淮帝一聽,眼神立刻就軟了,卻還要裝作毫不在意,幹巴巴說道:“你愛和她說什麽就說什麽,反正朕對她是無話可說!”


    “好吧,”成雪融斜眼瞄著成淮帝,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既然父皇您不想她,那我就不對她提您了,也免得她傷心,是不是?”


    “胡……胡鬧!”成淮帝急得漲紅了臉,又是喝她:“你要和鎮北侯完婚,這麽大的喜事,你都不請你母妃坐高堂嗎?”


    “請啊,但那也用不著提起您啊!”


    “哼!逆女!”成淮帝知道自己被揶揄了,當下起立拂袖,往牢門走去,“朕明天就下旨,罰鎮北侯去那西北苦寒之地鎮守邊關,無召不得回京!”


    鎮北侯喬佚是因抗旨而被軟禁在府,這一罰,罰他離京回營,名罰實赦。


    成雪融心裏一暖。


    再想到自己身中奇毒,或命不久矣,心裏又是一痛。


    “父皇——”喉頭一哽,她帶著哭腔就喊了一聲。


    成淮帝腳步一滯,停在牢門口。


    “父皇,這輩子能做您的女兒,是融融的福氣。”


    成淮帝肩背一震,沒有接話。


    “下輩子,融融還要做您的女兒,您說好不好?”


    “好。”


    成淮帝沒有回頭,舉步走出了暗牢。


    這就是她父皇留給她的最後一個剪影。


    .


    《大成史》載,榮興一十八年六月初一,成淮帝有意賜瓊英公主與鎮北侯喬佚完婚,遭鎮北侯喬佚拒絕,成淮帝怒,將鎮北侯喬佚驅逐回營,令鎮守西北,無召不得回京。


    坊間則傳,鎮北侯喬佚之所以拒婚,乃是因患難言之症,一說是不舉,一說是斷袖。


    認為鎮北侯不舉者甚眾,但隨著成淮帝次日以雷霆手段秘密清理了隨侍喬佚身側的三名親兵後,喬佚斷袖一說亦是擁護者眾。


    一夜之間,鎮北侯喬佚喜提茶餘飯後話題榜第一,不舉、斷袖的並蒂謠言不脛而走,傳遍大江南北,傳到周邊各國。


    而同一時刻,鎏京城皇宮之內,另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正在發生。


    但郭皇後、太子、太子妃等人一致決定壓下此事。


    .


    六月初三,張都府邸。


    成雪融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搖晃,伴隨著熟悉的呼喚聲聲傳到耳邊:“主子?主子快醒醒!”


    是金銀花和夏枯草。


    兩人在成雪融身邊伺候這麽久了,這還是第一次這麽慌慌張張、冒冒失失地,完全把她當作是個稻草人,將她從床上拽起來,一左一右架著她就往廂房外走。


    “什麽事?”


    “官兵來了,說要抄家。”


    “抄家?”成雪融驚。


    “張都呢?”她問。


    “不知道。”夏枯草應著,直接躥上矮牆,望了一圈後跳下來,緊張地向她報告:“內院裏不但來了府兵,還有起碼一個大隊的正規軍,見人就抓,反抗者,格殺勿論。”


    “正規軍?格殺勿論?”成雪融再驚。


    “怎麽走,這邊能走嗎?”金銀花問夏枯草。


    夏枯草搖搖頭,“整個張都府都被包圍了,不管走哪邊,都會遇到士兵,都會被抓。”


    “誰敢來抓?”金銀花立刻亮出腰間軟劍,對成雪融說道:“主子,我們帶您闖出去!”


    “府兵、士兵數量太多,就憑我們兩個,恐怕闖不出去。”夏枯草立道。


    “掉頭,去書房!”成雪融忽喝。


    禦史台暗牢的入口設在刑部牢房,出口設在張府書房,如何進出,多年來隻有成淮帝和張都知道。


    如今,可以再加一個成雪融。


    成雪融所居乃是張都府邸中最好的正房,書房恰好建在正房之後,三人穿過回廊,遠遠地才剛看到高懸門楣的“書房”兩字,成雪融就開始吩咐:“進門,西側第四個書架,下數第二層,左起第五格,中間那個筆筒。”


    夏枯草飛躥而起,破門而入。


    “轉一下!”成雪融的聲音急促有力,從門外傳來。


    夏枯草卻趴在書架上不動了。


    片刻後,她從書架上跌下來,蹭蹭蹭連連倒退,直與剛進門來的成雪融撞到了一起。


    “怎麽了?轉不動,還是轉了沒用?”成雪融見狀驚訝追問。


    “我……我沒轉。”夏枯草青著臉答:“筆筒……筆筒沒了。”


    沒了?


    成雪融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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