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融話音一落,烏伽什搶先奔了進來,“阿姐,你睡得好嗎?還累不累?”


    “睡得挺好,一點兒不累。”


    她看到烏伽什已經穿回了他那一身極具特色的仡濮族服飾,隻是懷裏還抱著他那個裝有翠竹樣青花白瓷罐的包袱。


    又轉頭去看其他人,發現金銀花、夏枯草也都換回了女裝。


    江離、當歸倒仍是一身黑衣,但幹淨清爽,明顯也是換過了的。


    再看看自己,卻還是那髒兮兮的一身黑衣。


    她很嫌棄地拉起領子到鼻尖嗅了嗅,即刻皺起了眉,“哇,好臭!金銀花、夏枯草,你們以為我是豬啊?我這麽髒,你們不應該先讓我洗了澡再讓我睡的嗎?”


    金銀花看看當歸。


    提議讓成雪融睡的,是當歸。


    夏枯草忙道:“主子稍等,我這就去叫小二燒水給您洗澡。”


    “姑娘先吃吧。”


    當歸指著雞絲粥說:“等姑娘吃完,我們再說。”


    “對,阿姐你先吃。”


    烏伽什殷勤地幫成雪融舀上粥,一手碗、一手勺,送到她手上。


    她用勺子撥弄著碗裏溫熱清香的稀粥,心口堵堵的,竟沒一點兒胃口。


    “我吃不下。”她說,放下了碗。


    “是國喪,是吧?”她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眾人沉默。


    江離站在離成雪融最遠的那處珠簾下,一根一根扯著簾子下方流蘇的絲線。


    “你們沒必要騙我的。為什麽我會睡得這麽沉?是當歸你點了我的穴,還是十五你給我下了迷香、施了蠱?”


    烏伽什仿佛做了壞事被抓住一樣,心虛得連忙擺手,“沒有沒有,阿姐你百毒不侵,我迷不倒你,是當歸叫金銀花點了你的穴,他們不好,我沒有。”


    當歸、金銀花:“……”


    朋友不是這麽做的。


    成雪融並沒有責備誰的意思,反而道謝:“謝謝你們。但我,受得住。”


    她說完,深呼吸一口氣,重新拿起桌上的碗,大口大口吃起了碗裏的粥。


    她剛吃完,當歸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大成朝廷昭告天下,成淮帝於榮興十八年六月十二駕崩。”


    “按製,新帝居廬聽政七七四十九天。”


    “期間,令全國上下各大都城實行宵禁,直至八月初三登基大典。另外,明令已出,命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一百天內不準作樂、四十九天內不準屠宰、一個月內禁止嫁娶。”


    “關於成淮帝之死,西南軍兵馬大元帥、鎮南候餘傳發出檄文,稱從禮部侍郎董誌林身上查處得知,成淮帝駕崩是因太子指使了禦史大夫張都行刺。”


    “並稱:太子弑君弑父,大逆不道,不配為人子,不堪為人帝。”


    “他率領麾下二十萬餘家軍,明言擁立忠親王,現已押著董誌林,離了西南,沿著沅水而下,占據了兩沅地區。”


    “忠親王亦已自稱建元帝,初定在八月初三,即與太子登基同一天,於新都沛寧府舉行登基大典,屆時將以罪臣董誌林血祭天地。”


    當歸停也不停,以絲毫不帶感情的語氣,將大成朝眼下整個政局都說了。


    成雪融睜著雙眼,一眨不眨地坐在桌前發呆。


    情況,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壞。


    父皇駕崩,皇叔造反。


    董誌林下獄,將被放血祭天。


    鎮南候率餘家軍撤離西南,占據兩沅地區,擁忠親王為帝。


    還有……


    成雪融猛抬頭看著當歸,眼裏盡是慌亂無措,開口將要問:“還有……”


    “還有!”當歸打斷她。


    “據西北邊關戰報稱,西北軍兵馬大元帥、鎮北侯喬佚箭傷複發、帶傷迎敵,不慎遭敵軍重創,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軍中事務,暫由超一品軍司大臣郭顯良代理。”


    “另外,原西北軍兵馬大元帥喬桓上書太子,以戰事吃緊、國事為重為由,請命中止丁憂,欲回西北參戰,太子允了。”


    成雪融終於驚得跳起,坐著的紅木圓椅都被她踢倒在地。


    她朝當歸撲了過去,拽著當歸的袖子,顫聲追問:“無雙受傷了?箭傷複發、帶傷迎敵?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姑娘稍安,姑娘切勿因關心而亂。”


    當歸托著成雪融雙肘,對她微微笑著。


    江離也走了過來,對成雪融的方寸大亂很是鄙夷。


    “有優曇婆羅花治療,喬佚的箭傷是不可能複發的。”


    “真的?”成雪融問。


    “哼!”江離答。


    成雪融坐了回去,反複地深呼吸,慢慢地冷靜,低聲地分析。


    “如果無雙的箭傷複發是假,那麽他的帶傷迎敵也是假,昏迷不醒、性命垂危都是假……”


    “重傷是他故意做出來的假象,那麽他的目的是……郭顯良?”


    她搖了搖頭,閉上眼擲地有聲地說道:“無雙的目的是引老侯爺回營助戰,那麽……”


    她忽又睜眼,目光炯炯盯著江離、當歸,“是北越侵我大成!否則,無雙哪來的機會‘帶傷迎敵’、‘不慎受傷’?”


    江離哼一聲,又走開了。


    當歸垂下眸子,不再言語。


    成雪融也收回了目光,“郭顯良那什麽,超一品軍司大臣,是什麽鬼?他姓郭的,他去西北幹嘛?”


    沒有人回答她。


    她又問:“還有,西南怎麽樣?”


    這次,她看著烏伽什。


    烏伽什一臉茫然,看看她,又看看當歸。


    “十五,我想,西南……不好了。”


    成雪融聲音慢而沉,說完便又再次看著當歸。


    “鎮南候餘傳鎮守西南二十餘年,一朝造反,卻是撤離西南,反去占領兩沅地區,若我猜得不錯,西南是被忠親王和鎮南候賣了。”


    “賣了?”


    烏伽什愣住,他不明白西南被賣是什麽意思。


    當歸點頭,“姑娘英明,忠親王與鎮南候已將西南賣給了與西南行省接壤的大成臣屬國周堯國,換得一萬神騎兵、五萬精步兵,及軍隊所需的部分糧草、武器。”


    “但周堯國並不敢明言逆反,而是和忠親王、鎮南候一樣,聲討太子弑君弑父,尊忠親王為帝,稱餘家軍為正義之師,並自稱周義軍,說是要匡扶正義,支持正義之師餘家軍。”


    “周義軍以運送糧草、武器為由,跨過國界,進入了西南行省,已經占領了餘家軍原駐軍地所在的營林府,以及西南境內沅水之南的郵林府、北山府、武湖府共四座府城。”


    “西南七府、八州、一十六縣,已有四府、五州、一十一縣落入了周堯國囊中。”


    成雪融聽得瞪大了雙眼,又驚又怒。


    烏伽什也瞪大了雙眼,眼中神色除了慌亂、擔憂之外,仍摻著些許茫然。


    “是我大意了……”


    成雪融抱頭,懊惱低語,她早猜到忠親王的忠心被狗吃了,卻猜不到他連良心都已經沒了!


    嗬嗬,也是她太天真了,一個能因為姻親無權無勢、空有富貴、尊榮,不足以助其成就大業就殺妻殺子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麽良心?


    隻怪她低估了人心的險惡。


    她以為,單憑鎮南候那區區二十萬兵馬,鎮守西南邊境可以,揮師北上奪位卻難,於是她將忠親王與鎮南候放在了遠憂的位置上。


    她以為這二人就算狼狽為jian,但要養精蓄銳、練兵養馬,怎麽都得十年八年。


    誰知道,這一王一侯竟這麽壞,賣國求兵,用西南行省數百萬子民,去換周堯國六萬兵力和什麽糧草、武器。


    他以為周堯國給他的糧草、武器是從哪裏來的?


    還不是從西南百姓身上刮下來的。


    他以為周堯國給他的六萬兵馬是來幫他的?


    一旦他入了關,進入大成腹地,那什麽周義軍給他來個陣前換將,隻怕連最後坐上皇位的人都要改姓周了!


    成雪融想到此處,失控地將泛白的十指插入了墨發之間,費力抓撓,痛苦萬分。


    “阿姐!”


    烏伽什開解她說:“沒關係的,西南百姓歸大成朝管還是歸周堯國管都是差不多的,你不要擔心。”


    “差很多。”


    成雪融搖頭答,“不信你問當歸,差很多的。”


    當歸點頭,“周堯軍每占領西南一處府城,頭幾天都會放任士兵jian、淫、搶、掠,所過之處哀鴻遍野。”


    “jian?淫?搶?掠?”


    烏伽什再一次瞪大了雙眼,這一次他眼中再沒有茫然,滿溢著盡是悲憤與苦痛。


    “阿姐!”


    忽然他撲通一聲,竟給成雪融跪下了。


    他哭著求:“阿姐,你最聰明了,你能不能想個法子救救西南的百姓?西南……西南的百姓都是好人,他們都是良民,他們沒有做壞事,為什麽他們要受那麽大罪?”


    成雪融忙將烏伽什攙起來,“十五,你不要哭、不要急,你讓我想想,我不會不管西南百姓,但我力量有限,我得好好想想……”


    “想什麽?”


    江離又轉了回來,仍是那個鄙夷的語氣,“你就一個丫頭片子,你是會舞刀弄劍,還是會上場殺敵?是會行軍打戰,還是會排兵布陣?哼哼,郭顯仁可沒說錯你,你就隻會使歪門邪道,說白了,你一肚子壞水,其實就是個jian詐小人。”


    “我是jian詐小人?”


    成雪融聽了站起,微微仰頭望著江離,對他挑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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