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伽什抱著裝青梅酒的酒壇子,一回來就塞到成雪融懷裏。


    “這是茶!”


    “我跑回去跟剛才路口那戶人家討水,見到他家桌上擱著一塊茶餅,就給了五個銅板,叫那當家的給我掰了一塊。那當家的說這是上好的熟普茶呢,解膩消食,好喝得很,阿姐你試試。”


    烏伽什咧嘴笑得很是歡喜,雙眼澄淨明亮看著成雪融。


    成雪融雙手攏著裝著茶水的酒壇子,探頭往壇子裏看了看,表情真有點一言難盡。


    是,這水上麵是飄著幾塊黑糊糊的東西,想來應該是掰碎了的茶餅,但是這水的溫度……


    傻孩子啊,你帶著酒壇子去跟人討水,人家心善,給你了,涼的。


    完了你看到茶餅,專程花了五個銅板買了,就該順道叫人家給你換一罐子熱水嘛。


    冷水泡熟普,嗬嗬,活了兩輩子都沒試過啊。


    但對上烏伽什這一雙滿是期待的眼睛,成雪融就什麽話都舍不得說了,隻笑笑,抱起來喝了一口。


    馬林爽利,一見殿下受委屈就不行了,雙眼一瞪剛喊了聲“十五”,就讓成雪融給瞪了回去。


    她吐出一口濁氣,那滿臉享受的模樣像是真喝了什麽了不得的好茶一樣,轉頭對烏伽什說:“好喝。”


    好喝個屁!


    剛才路口那戶人家她也看到了,一個竹籬圍的院子,裏邊隻有兩間茅草屋,實打實的窮苦百姓家,能有什麽好茶?


    幸得是冷水泡著,茶餅的黴味還沒滲到水裏,隻在壇子裏捂出了一陣子帶著黴味的氣體,吸進去呼出來也就是了。


    水還能喝。


    “沒事了,趕路吧。”成雪融推了馬林出去駕車。


    馬車繼續趕路,烏伽什又擠過來,把一個不知道包著什麽東西的雪白手帕放在成雪融手裏。


    成雪融眼皮跳了跳。


    這又是什麽黑暗料理?


    她真的是怕了十五的“天真無邪”啊。


    帕子攤開,成雪融看到的是一個刷了油、烤得通體金黃的餅子。


    挺香的,可你阿姐我才剛差點被幹糧噎死,你這會兒又給我這麽幹巴巴的餅子,是真心的嗎?


    “這是個月餅。”


    烏伽什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是那戶人家自己烤的,沒那麽多,隻肯送我一個。”


    又撩起車窗簾子示意成雪融抬頭,“阿姐你看,滿月呢,今兒是八月十五中秋節,該吃月餅了。”


    哦,今兒是中秋啊,難怪能在那窮苦百姓家裏看到茶餅。


    而成雪融望著懸掛在夜空中的圓圓的月亮,雙眼慢慢迷離了起來。


    千山阻隔,烽火連天,她心心念念不能相忘、又狠心絕情必得推開的無雙,在哪呢?


    .


    喬佚在哪呢?


    喬佚避開戰火繞遠路,緊趕慢緊,才終於在八月十五這一天回到鎏京。


    是的,他並沒有回西北參戰,而是易容改扮,進入鎏京後直奔六合記而去。


    將到六合記門口時,喬佚忽然停了下來。


    李鉞鉞亦步亦趨,從西南一路跟著他跟到鎏京來了。


    一路上,她是徹底地貫徹了堅持、不要臉、以及堅持不要臉的三大男神攻略準則,但此枚男神的攻略難度有點高,不管她怎麽堅持、怎麽不要臉、怎麽堅持不要臉,男神根本就不拿正眼瞧她一眼。


    終於,在六合記門口,喬佚停了下來,轉身,直視著她。


    “怎麽了,老白?”她問。


    習慣了不要臉之後,李鉞鉞在麵對喬佚時已經不會再斷斷續續地說不好話了;


    而且她也放開了,不會藏著掖著,也不會猜來猜去,不明白了就問;


    喬佚答她和不答她的次數差不多持平,但總歸不會甩掉她就是了。


    不過像眼前這樣忽然正經八百看著她的情況,還真是頭一次。


    李鉞鉞絲毫不忸怩地看了回去。


    半晌,才聽喬佚問:“李小姐,你和公主殿下姐妹相稱,那你可知,她實際已時日無多?”


    “啊?”李鉞鉞驚得合不上嘴巴。


    “你說啥?”她拍了拍自己耳朵,想著是不是耳屎太多、連話都聽錯。


    “老白你剛才說什麽?誰時日無多?”


    喬佚隻道:“是真的,你沒有聽錯。”


    李鉞鉞整個人徹底愣住。


    “不會的,她……姐姐她那個病,是……是裝出來騙周莫的,那時候我還陪著她演戲……她是演戲而已……”


    “是演戲。但她同時中毒中蠱,卻是事實。”


    族長大人給她的寒蠶蠱可壓製紅蔓蛇毒三年不發,就算後來她必須用心頭血喂養火蛭,但火蛭有寒玉棺冰封著,她又有優曇婆羅花水蜜丸加持,這三年她本可安然無恙地度過。


    可為了救這天下萬千受苦受難的無辜百姓,她扔了寒玉棺,身藏火蛭、甘落敵手,她犧牲了本就不多的三年壽命,才換來建元帝的糧草不足、兵敗如山,換來周堯軍的請罪撤軍、請婚求和。


    而她自己,一拖再拖,拖到如今……


    “隻剩半年壽命。”喬佚道。


    “半……半年?”


    “所以,這一切不過是她在演戲。她的那點小把戲,也就隻能騙騙你、順便再騙騙她自己,至於我……”


    喬佚搖頭,神色淡漠、苦澀。


    他不信,或者說,他相信。


    李鉞鉞不可置信看著他。


    他仰著頭,深邃眼神微斂著,投向無邊無際的秋日晴空。


    李鉞鉞從他身上感受到的,不僅有淡淡的悲傷、沉沉的壓抑,更有這個不苟言笑的冷峻男子對另一個女人內斂又深刻的愛意。


    “你的意思是,姐姐她根本就沒有喜歡上周莫?她是為了叫你死心,所以才不惜救下了周莫一命?她是故意把你氣走,又故意把我趕走,隻是為了撮合我和你?”


    是,她真偉大,她怕老白會在她死了之後隨她而去,又知道自己喜歡老白,因此想出這麽個餿主意,妄想令他們三人都如意。


    “可姐姐究竟把我當作了什麽?”李鉞鉞想通了,想通了才更加地生氣。


    “她要真不要你了,我當然高高興興地接著,可她這麽哄著騙著讓我跟她搶人,那不是陷我於不仁不義嗎?她怎麽就不想想我樂不樂意呢?朋友妻不可欺啊!”


    喬佚:“……”


    前麵說的都挺好的,很有江湖兒女的豪爽之氣,就是最後那句……


    能改改嗎?


    喬佚歎息,“其實,你跟殿下她……性子挺像的。”


    臉皮都夠厚,都是屬於什麽話都敢說的人。


    “是嗎?”李鉞鉞一聽這話,氣呼呼的一張臉立刻笑開了,得意洋洋。


    “可不就是!要不我怎麽能跟她那麽投緣呢。”


    但她比你聰明,她的豪爽帶著過人的魄力,而你的豪爽往往不過腦子。


    但這話喬佚隻在心裏想想,和李鉞鉞,他自覺還熟不到那個份上。


    他拱手說正事,“我此來是為急事,此事或許會令李小姐百思不解,還請李小姐不要多問,該李小姐知道時,我自會向李小姐解釋。現在,請李小姐隨我來。”


    喬佚說完,轉身走進六合記。


    .


    六合記老板阮力其正坐在櫃台前無所事事,見有客人進來,起身正要招呼;


    便見那一身俠客打扮的男子近前來,低聲對他耳語:“什祭司,別來無恙?在下喬佚。”


    阮力其眉頭一挑,驚喜道:“您可來了。”


    瞧這樣兒,倒像是知道喬佚要來,就等著喬佚上門一樣。


    然後,他就朝喬佚身後望去,目光來回搜尋,卻始終隻見一名女子,才黯然作罷。


    這一趟,自己的兒子烏伽什並沒有跟著來。


    喬佚會意,立道:“十五現在西南昭陽府,正在照料阿儺的身體,昂、相、格三位祭司也在。”


    “哦,那就好,那就好。”阮力其喃喃應著,看著站在門口處一臉愣怔的李鉞鉞問:“那這位姑娘是……”


    “是阿儺在沛寧府時結識的朋友,姓李。”


    “沛寧府……”


    刺殺建元帝、營救董誌林、火燒沛寧倉,舍身守城門、無畏跳鱷池。


    這些屬於“公主替身夏荷”的豐功偉績,阮力其在鎏京都聽說了;


    他高高舉起一個大拇指,熱淚盈眶,“阿儺大人她……是這個!她對得住皇室血脈,也對得住……對得住西南……”


    別人或許會相信“公主替身夏荷”對周莫動心了,因而倒了戈、叛了國,但阮力其卻因為知道阿儺大人是詐死的,從而從周莫的請罪請婚中推測出成雪融對西南的貢獻。


    “族長大人是對的……”阮力其抹了一把老淚。


    “以前我有私心,我狹隘,我就隻能看到烏伽……”


    “但以後,我願效忠阿儺大人,願為西南,願為仡濮族……”


    喬佚聽得一頭霧水。


    仡濮族的秘密還真是多。


    “我此來,正是為了完成和族長大人的交易。”


    喬佚不說廢話,直奔主題,“我需要進宮一趟,請貴族那二位後人到竹桐山走一趟。”


    “我知道。族長大人寫了信來,讓我在這裏等著小侯爺,還說可以關了六合記,跟著小侯爺您回西南去。”


    “嗯。”


    看來這一次請陶氏母女上竹桐山,不但是要為成雪融爭取一絲生機,也是要徹底了結仡濮族糾纏百年的紛爭了。


    “我秘密回京,不宜暴露身份,此來是要麻煩什祭司您幫我送信到侯府去。”


    “是,小侯爺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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