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莫被這“臨別贈藥”的畫麵雷得不輕,一是恨成雪融永遠都先想著喬佚,連接藥都是想著喬佚受傷了,二是恨成雪融還是不能信他。


    “我說了,不管人參、鹿茸、靈芝草,我全部都有,你還要這些破爛玩意兒做什麽?”


    幾位祭司自製的那些藥丸、藥粉,就是簡單地用草紙包著,或用各種形狀各種大小的醬釉瓷瓶、青花瓷瓶、白瓷套盒、甚至是棉布縫製的小錦囊裝著,看著是很破爛。


    但人不可貌相,藥也不能看包裝。


    哼哼,等進了元荈府,你就會知道,你一車的人參、鹿茸、靈芝草,都還不如十五這一包抹一抹鼻子就能聞不到臭味的藥粉強。


    當然,成雪融是不會把真相告訴周莫的,她隻管把大半兒的藥丸、藥粉塞進喬佚兜裏。


    然後賭氣道:“你屠我西南百姓,我生氣,我寧死不吃你的人參、鹿茸、靈芝草!”


    “……”


    確實無語。


    一提屠殺西南百姓的事,周莫就沒底氣。


    他發誓,以後,他要把“大成百姓不犯我、我不犯大成百姓”作為座右銘!


    隻要別主動招惹他,他連大成百姓一根手指頭都不碰!


    ——除了這個,該死的小人,喬佚。


    “胡迪,由你暫代神騎隊副隊一職,在本王回國期間,你率領大軍進駐元荈府。”


    “是。”


    “把喬佚關進大牢。”


    “是。”


    “撥安道穀專門去調理辛姑娘的身體,本王回來時,希望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未來桀王妃。”


    “是。”


    周莫當著眾人的麵吩咐了這三句,然後就走到一邊嘀嘀咕咕地和胡迪說悄悄話。


    成雪融也懶得管周莫懷的是什麽壞心思,反正他心思再壞,也敵不過元荈府中即將爆發的瘟疫。


    她隻抓緊時間,先交代喬佚,“藥粉用來抹在鼻子底下,不舒服了就抹;藥丸必須每天吃,早晚各一丸。”


    至於元荈府大牢……那裏荒廢已久,不出來,再有那藥丸吃著,反倒應該不怕瘟疫。


    喬佚從鼻腔裏低低嗯了一聲。


    這藥粉、藥丸是做什麽用的,他還不知道。


    但這會兒他關注的點兒並不是她給的藥,而是她表達的感情。


    如果說剛才麵對著周莫時她表現出來的對他的在乎、緊張多少有做戲的嫌疑,那這時她對他的關心、愛護則全然沒有水分。


    她有多久沒有這樣毫不掩飾、毫不保留地表達她的愛意了?


    很久很久了,久到再次體會到的這一刻,他竟覺那麽熨帖,那麽幸福。


    喬佚微微勾了下唇角,偷偷摸到了她的手,握住。


    成雪融一愣。


    這才多久沒見、無雙就這麽開放了?


    然後,感覺到他渡過來一樣細膩潤滑的好物。


    成雪融再愣。


    竟然是……紫玉丁香簪。


    喬佚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豬頭臉,看不到往日帥氣也看不出他有沒有笑;


    成雪融就覺得他說話的語氣那麽苦澀,低低的,似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勇氣。


    “不管怎樣,它是你的。”


    成雪融久久地愣住。


    心裏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歡喜的是,他心裏還有她;


    難過的也是,他心裏還有她。


    他生死相隨的情意,與她是此生最珍貴;


    可她對他的愛絕不狹隘,縱然感動,她也不願他為她放棄餘生。


    成雪融緊緊攥著手中的簪子,沒有鬆手。


    她幾乎耗死了周莫,這個事實讓她再無法拿周莫出來說事。


    隻是,無法拒絕不代表就要接受,成雪融攥著簪子發呆,遲疑著沒有表態。


    忽然,就聽喬佚那邊響起一聲壓抑的咳嗽。


    成雪融幾乎是本能地就偏頭去看,看到的就是他唇下抵著虛握的手,手背虎口處沾著一抹血的畫麵。


    成雪融失聲驚呼,“無雙,你……”


    喬佚搖搖欲墜的身體向她傾過來,打斷了她將要喊出口的“咳血”兩字。


    “我沒事。”他有氣無力地說:“你給了我藥。”


    可那藥並不能治內傷咳血啊。


    怎麽辦?


    成雪融讓喬佚給嚇的,早把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跑到九霄雲外了,四處張望隻想求救。


    她望向周莫。


    可正是周莫弄了喬佚一身的傷,他怎麽可能再給喬佚療傷?


    她又想找烏伽什。


    可烏伽什他們早被神騎兵趕遠了,就算喊破喉嚨,他們也聽不見。


    那可怎麽辦?


    “你這樣怎麽能住牢房?不行,我得想辦法把你弄出來!”成雪融下決定說道。


    嗯,喬佚心想,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了。


    給了藥粉、給了藥丸、還交代了藥的用法,卻決口不提周莫要把他關進大牢的事,那豈不是表示他和她得天各一方、“房各一間”?


    那不行!


    可在周莫的軍營裏,他喬佚說一萬句,還比不過成雪融放個屁。


    因此,要想達成這事,還得成雪融出力。


    成雪融聰明伶俐,她要想做成什麽事,自有她獨特的方式。


    而他要做的,就是叫成雪融願意去做這件事。


    現在目的達到了,他也可以“夾起尾巴”裝死了。


    於是,喬佚微微拉開和成雪融的距離,半閉上眼,一副的氣力難繼、奄奄一息。


    周莫在發號施令的空當裏往這瞧了一眼,看喬佚並沒粘著成雪融,放心了點。


    可成雪融看著喬佚這“傷心又倔強”的樣子,心都碎了。


    以前她故作移情別戀,他的表現是生氣,那時候她心裏也難過,但難過的是自己將要失去他;


    如今她成功令他誤會了,他的表現正是她預料中的傷心,可本應為此欣慰的她,心卻碎了。


    她從來就見不得她駙馬難過!


    .


    胡迪回昭陽府整兵去了,周莫下了馬走過來。


    對於成雪融和喬佚之間這不足一臂的距離,他覺得很不滿意,就想往兩人中間擠。


    成雪融的自然反應就是往旁邊挪,給周莫騰位子,然而周莫剛邁了一條腿在兩人中間,那邊喬佚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成雪融啊一聲低呼,周莫僵在當下沒動靜。


    他猜到了,這個陰.險又無.恥的鎮北侯又在挖坑了。


    他等著成雪融哭哭啼啼跑過去,等著喬佚嬌嬌滴滴汙蔑他。


    然而,都沒有。


    成雪融在啊一聲低呼後,沒了動靜。


    喬佚在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後,暈暈乎乎站起來,自己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塵,也是一聲不吭。


    周莫奇怪了,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然後,忽然頓悟了。


    這還不如讓那個陰.險又無.恥的人告他一狀呢!


    ——啊呸,他什麽都沒做,能有什麽狀讓人告?


    可看阿儺看自己的那個眼神,很明顯阿儺並不這麽想啊。


    阿儺會覺得鎮北侯是受害者、可鎮北侯不吭聲、鎮北侯那就是大度能容。


    相反,他連鎮北侯站在阿儺身邊都受不了、他就是個沒有氣度的小人!


    啊,這個陰.險又無.恥的小人,他告黑狀的手段怎麽能那麽高啊?


    周莫都想抓狂了。


    “本王走了!”


    周莫心累得,隻能說這句話了,“阿儺,給我乖乖地在屋裏呆著。”


    頓了頓,他加了一句,“你配合,他在牢裏的日子才能好過。”


    哼哼,反正他都被冤枉了各種罪名了,也不差真的拿鎮北侯來威脅她一次。


    她偏過頭來,詫異而失望地看著他,眼神裏寫滿了“啊,原來你真是這樣的人,我對你太失望了”。


    周莫:“……”


    算了,他還是回國吧。


    .


    來不及進元荈府看一看,周莫就匆匆忙忙走了。


    黃智可、馬林他們帶著幾百號老弱病殘也不知道去了哪。


    胡迪臨危受命,當天下午就領大軍進駐了元荈府。


    然而,一進元荈府,他就開始想吐。


    什麽鬼,彌漫在空氣中的這股子似有若無的、臭得人銷魂蝕骨的,是什麽味兒?


    成雪融第一反應就是去看喬佚。


    因著喬佚擺出了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樣,歪打正著地倒沒再被綁了,但這莫名的臭味衝鼻而來,他不由得蹙眉。


    成雪融立刻對他做出一個抹鼻子的動作。


    哦,懂了。


    原來她給的那個抹在鼻子下麵的藥粉,是用來隔絕這熏天臭氣的。


    隻不過,她把好好一座元荈府整得這麽臭幹嘛?


    還千方百計的,要把周堯軍吸引到城裏來,又萬分不願的,不肯自己跟著她來……


    難不成,是這臭氣裏還有什麽殺機?


    喬佚這麽一想,就更加急切地想留下和她一起了,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心存死誌,隻怕真是什麽事都敢做。


    他掩著唇低咳,指縫間悄悄溢出一絲刺目的紅。


    成雪融心急了,一把攙住喬佚的手臂,“快,隨我回房去!”


    “辛姑娘,”胡迪右手壓在刀柄上,微微躬身但態度強硬,“殿下說了,這位要犯必須關押在大牢。”


    “他是要犯?什麽罪?”


    “刺殺殿下。”


    “哦。你們殿下之前中蠱昏迷正是我的手筆,我也是刺殺桀王的要犯,我也住大牢去。”


    “姑娘!”胡迪右手從刀柄上撤下來,有點惶恐,“辛姑娘說笑了。”


    她要是去住了大牢,殿下回來知道了得讓他們死在大牢。


    “對了,”成雪融仿佛剛想起什麽,問:“你們殿下昏迷時,是誰來給他解蠱,救了他的?”


    “……”


    “是他。”她指著喬佚,說的乃是陳述句。


    “把救命恩人當作要犯,把真正要犯當作上賓,周莫他也就這點出息了。”


    “……”


    不管胡迪還是安道穀,都沒敢接話。


    成雪融揚眉笑笑,攙著喬佚,“回房的路我知道,我們先走了。”


    “辛姑娘!”胡迪再次將她攔住,還是那一句,“殿下說了,他是要關進大牢……”


    “哪兒那麽囉嗦?”


    成雪融忽地一喝,手攥著剛剛喬佚渡給她的紫玉丁香簪,簪尾鋒利的那端抵在了自己頸間。


    “給你三個選擇,一,我跟他住大牢;二,他跟我住府衙;三,他住大牢,我住府衙,然後我死。”


    胡迪垂眸一遲疑,成雪融手中簪一壓。


    安道穀大呼:“不能死!不能死!辛姑娘您可不能再死啦!”


    “胡隊長!胡代副隊!”安道穀是真受大驚嚇了,聲音發顫,“殿下……殿下經不起再一次了……”


    胡迪眸色微變,成雪融、喬佚心內都有些震撼。


    身居高位、久曆戰場、一言能定生死的人,竟會差點被一個女人的離去擊垮,可見他對成雪融確實是動了真心的。


    默了半晌,胡迪一轉身,走了。


    什麽三個選擇,其實他根本沒得選。


    與其讓辛姑娘自殘或受委屈,不如順手送那個仡濮族男子一個人情。


    是的,胡迪不知道所謂辛姑娘乃是大成公主成雪融,也不知道這個鼻青臉腫不大辨得出本來麵目的仡濮族男子乃是成雪融曾經的準駙馬鎮北侯。


    還有安道穀,他和胡迪一樣,都以為辛姑娘僅是辛姑娘,而這個仡濮族男子……


    鬼知道這個明明就立了功的仡濮族男子怎麽就得罪了殿下呢?


    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怠慢了這位殿下唯一承認了的“未來桀王妃”就好。


    可要是胡迪知道這個仡濮族男子後來千方百計盡想著怎麽爬上他們“未來桀王妃”的香榻,估計他得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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