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廂房外的安道穀看到門開了,看到辛姑娘出來了,立刻抱著藥箱又要請脈;


    然而接收到辛姑娘惡狠狠的眼神,於是怯了;


    隻敢看著辛姑娘攙著她的族人走進了小廚房。


    安道穀就不明白了,剛才辛姑娘都去小廚房煮了麵送給傷患吃了,怎麽這會兒還攙著傷患進廚房了呢?


    他正準備繼續認命地守在小廚房外,結果又聽辛姑娘的聲音從小廚房裏傳出來。


    “滾遠點,安軍醫。”


    安道穀:“……”


    認命地滾遠了。


    .


    逼仄的小廚房裏,“傷患”喬佚問成雪融:“他給你做過飯嗎?”


    “誰?”


    “那條老狗。”


    成雪融:“……”


    從“他”,到“叫狗名兒的人”,到“老狗”。


    成雪融在心裏默默地給周莫點上一排蠟燭,心說:桀王殿下你混得真差。


    然後挺直腰杆,豎起三指對天發誓:“沒有!”


    “嗬嗬。”某人冷笑,“那條老狗煲的雞湯好喝嗎?”


    成雪融:“……”


    某人啊你到底是從哪兒知道了這麽多的?


    喬佚往鍋裏加了一瓢水,示意成雪融蹲到灶膛前去,“你燒火。”


    成雪融聽話地去了,因為灶膛裏還有未熄滅的火芽,燒火這事她做得還算優雅。


    喬佚看她那小心翼翼的神色、熟練正確的動作,立刻就想她是不是經常和那條老狗“她燒火、他做飯、他們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因此都給幹出經驗來了?


    然後,氣又堵了,不想說話了。


    他默默地找了兩朵香菇、幾片筍幹扔進鍋裏;


    等水開了,又放進去一小把麵條,稍微煮軟;


    再打進去一個雞蛋,沒攪開,和麵條一起煮成了荷包蛋;


    最後才往裏加了幾粒鹽巴,盛到一個大海碗裏,又澆了半勺香油。


    成雪融在一邊看呆了。


    “這、這就好了?”


    這麽大一海碗的麵,可那鹽……也放得太少了吧?


    “好了。”


    喬佚把大海碗往她麵前推。


    她忽然心虛得不行。


    然後想起來了,到灶邊去抱了一個大茶壺來,擺出一個將功贖罪的姿態,“那個,我都給您備好了。”


    喬佚:“……”


    敢情殿下您早就知道您煮的麵條太鹹了因此煮麵之前連解渴的茶水都煮好了?


    他默默地喝了三碗茶解渴,忽然又覺得那條老狗竟然沒有吃過她做的黑暗料理挺遺憾的。


    或許,刷新“她給我燒火、我給她做飯”的正確辦法並不是“她也給我燒火、我還給她煮麵”,而是“讓她自由發揮煮一碗蛋花麵齁死那條老狗”。


    喬佚暗暗地把這個想法記了下來。


    成雪融也終於吃飽了,隻是……


    她很不好意思地解釋,“你做的很好吃,鹹淡剛剛好,就是……太多了,我吃不下。”


    喬佚默默從她手裏接過筷子,呼哧呼哧就把她沒吃完的給吃完了。


    成雪融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眼眶都有點發熱發潮。


    他一個武人,飯量肯定不小,可她把握不好量,給他煮的那碗麵,好像是太少了。


    而且還放了那麽多鹽,連滴香油都沒有,他卻還是那麽捧場,竟然就吃完了。


    她反省,“你說我咋那麽傻呢,放了鹽之後也不知道試一試?”


    喬佚很欣慰地嗯了一下。


    她解釋,“我是想著這都有上一鍋一勺鹽的鹹味做比較了,這鍋放半勺鹽肯定是剛好。”


    喬佚很艱難地嗯了一下。


    她還倒打一耙,“不過無雙你也傻,你一吃覺得鹹了就應該不要,幹嘛還死撐著吃完?”


    喬佚白了她一眼。


    “你說你是不是傻?”她說著,眼淚下來了。


    “聽說受了傷的人飲食得清淡的,你還吃那麽鹹,你的傷還想不想好了?”


    “……”幾乎被齁死的人沒哭,放鹽的人倒哭了。


    喬佚攬了她靠在自己胸前。


    “怕你要嚐,萬一齁到你。”


    成雪融哇一聲,哭得更凶了。


    喬佚:“……”


    這絕不是他本意。


    他想了許久,終於改口說了一句委婉的,“殿下煮的麵,再鹹微臣也要吃完。”


    於是,成雪融噗嗤一下,破涕為笑了。


    喬佚拍拍她的背,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因為她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哭泣拉進了不少,相視而笑。


    他道:“我去刷碗。”


    “別,我去吧。”成雪融搶了碗筷,“你還有傷呢,刷碗這活兒我是真會。”


    對,他還有“傷”呢,喬佚都差點忘了。


    於是擺出一副疲累不堪的樣子,坐在灶膛前看她刷碗,心裏劃過一行行彈幕:


    嘁,給她刷碗好了不起嗎?


    給她刷碗的宮女、下人多了去了!


    唯有我得過她放下如此身段,可我說了嗎?


    刷個碗都拿出來炫耀?


    某條老狗你真幼稚!


    正拎著水壺準備回房的成雪融也就是沒看到喬佚心裏的彈幕,她要是看到了,估計也就兩字:幼稚。


    .


    到了夜裏,喬佚的“內傷”終於發作了。


    他盜汗、咳血、忽冷忽熱,各種狀況總是毫無征兆地就說出現就出現。


    第一次出現,是成雪融想著他受傷了、把整張床都讓給他、自己到矮榻上將就躺下時,他發作了。


    迷迷糊糊地嚷著要了好幾碗涼白開喝了,成雪融又抱著他給他拍了好一會兒背心,終於兩個人都累得快要睡著時,敲門聲響起。


    “姑娘,辛姑娘。”


    是安道穀,聲音惶恐又驚懼,“夜深了,辛姑娘您是不是該回房歇息了?”


    回房?回什麽房,這個房間本來就是我的!


    成雪融正要對著門外喊一聲滾,喬佚的內傷在這個時候又發作了。


    肯定是被那敲門聲嚇著了。


    於是,成雪融生氣了,原本溫吞吞的一聲滾變成了凶巴巴的兩字去死,然後又開始喂喬佚喝水、抱著喬佚拍背心。


    又一頓忙碌之後,喬佚消停了。


    成雪融再一次快要睡著時,敲門聲又響起。


    這回,是一個高昂而激動的聲音。


    “辛姑娘!你是殿下認定了的王妃,深更半夜怎麽能和男子獨處一室?快開門!再不開門,我要撞門了!撞了門進去,我就把那男的關進牢裏!”


    是胡迪,他一邊高聲嚷著,一邊砰砰砰拍著房門。


    剛睡著兩次都被吵醒的成雪融心情壞透了,在看到喬佚又是咳嗽又是嘔血時就更生氣了;


    可摸摸袖管,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想出氣卻完全沒這個能力。


    喬佚瞄了氣嘟嘟的成雪融一眼,“有氣無力”地又說要水;


    成雪融忙去將整個水壺都拿了來,看他咕咚咕咚又灌了三碗涼白開直把水壺給灌了個見底,自責得要死,“是我煮的麵太鹹了……”


    喬佚沒接這話,在成雪融將要把水壺放回去時,他製止了,同時示意成雪融,“你扶我過去,開門。”


    走到門口,他又讓成雪融站在門後,“你站好,我開門。”


    門一打開,胡迪就走進屋裏來,指著喬佚正要罵,喬佚斜眼看了一下成雪融。


    電光火石間,成雪融領悟了,抱起水壺,狠狠砸在胡迪腦後。


    清脆的瓷器破碎聲過後,是沉悶的噗咚一聲,胡迪頭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門外,安道穀以及跟著胡迪來的那些兵目瞪口呆。


    “把他拖走吧,本姑娘要睡覺。”


    成雪融掩嘴打了個哈欠。


    “再不治,你們的胡代副隊可能要死了。”


    “還有,如果有誰再敢來吵本姑娘睡覺,本姑娘就免費送他去西遊一趟。”


    眾人:“……”


    快快快!扛起胡代副隊,撤撤撤!


    終於清靜了。


    成雪融攙著喬佚回床上去,問他,“還難受嗎?”


    喬佚搖頭。


    成雪融又打了個哈欠,自己躺下去,“那睡吧。”


    她睡得很快,沒一會兒,呼吸聲就均勻了。


    喬佚聽著黑暗中傳來的她一呼一吸,柔和帶笑的眉目漸漸緊蹙,不禁側身,將她攬在懷裏。


    她肌膚清爽,虛握的手心隱有熱汗,深眠時氣息清淺、短促。


    這預示著,她體內寒蠶蠱已十分虛弱,快要壓製不住蛇毒,長期取心頭血喂養火蛭的身體也十分虛弱。


    “雪兒啊……”


    喬佚以十指相扣的姿勢握住她手,調動氣息在奇經八脈中逆行一周天,終於催生出一絲陰寒內力,經由相對的掌心渡到她體內去,助寒蠶蠱一臂之力。


    氣息逆行,必然損經傷脈,喬佚悄悄拭去溢出唇角的鮮血,擁緊她。


    “既然你已回天無力,我但願用我僅剩壽命,換與你半年餘生不分離。”


    .


    這一夜,成雪融睡得特別好。


    一睜眼,發現自己正被心上人抱著的感覺也特別好。


    她慷慨送上早安吻,繾綣相問:“無雙,你好點了嗎?”


    喬佚早醒了,沒起,聽到她問話也沒睜眼,就低低嗯了一聲,聽起來還有點兒疲乏。


    成雪融一激靈,坐了起來,“怎麽,睡了一夜,傷也沒好點麽?”


    再細看他臉色,並沒覺多麽憔悴,這才放心了點。


    “你們練功的人不是都要打坐療傷的麽?你怎麽不是吃就是喝、不是睡就是躺,不療傷了嗎?”


    喬佚這才睜眼來,奇怪地看著她。


    “誰說療傷必須得打坐?”


    “……”


    “不是吃就是喝、不是睡就是躺,你以為我是什麽?”


    “……”


    成雪融訕笑。


    影視作品誤導人啊。


    “受傷了嘛,是得多吃多喝、多睡多躺。”


    成雪融掀了身上的被單,很狗腿地蓋到喬佚身上去,還諂媚地給他掖了被角;


    換喬佚一句,“我熱。”


    “啊對。”西南的秋老虎虎猛龍精,正常人誰像她一樣蓋被子睡大覺啊。


    她拉回被單,準備逃之夭夭,反讓喬佚拽住了手。


    “昨晚睡得……冷嗎?”


    “嗯?”


    成雪融回想了下,昨晚好像真是越睡越冷了,否則也不會抱著被單還蹭到喬佚懷裏去。


    但她不想喬佚擔心,便搖頭笑,“不冷,你抱著我我就不冷。”


    喬佚眸光微凝。


    她又問:“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問完了,覺得自己問這話好沒誠意,忙解釋,“我會煮粥。”


    真的會,在武湖府被幽禁那會兒她做了好幾次,雖然她本意是想蒸米飯來著。


    “還會做白菜燉臘肉。”


    燉菜和煲湯一樣,都屬於比較容易上手的,出不了大差錯。


    “而且,這道燉菜比較特別,它不用放鹽的,所以你不用擔心再被鹹著。”


    “嗯?”喬佚奇怪了,“它為什麽不用放鹽?”


    “……”成雪融小心髒怦怦亂跳,“怎麽,這道菜……是要放鹽嗎?”


    喬佚平靜而執著地看著她。


    她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臉,哭嚎,“我說呢,怎麽我做的白菜燉臘肉一點味道都沒有,淡得我想吐!”


    喬佚輕輕攬住她,唇角淺笑卻怎麽壓都壓不下去。


    他實在是好奇,追問:“你為什麽會覺得白菜燉臘肉不用放鹽?”


    “臘肉不是鹽醃的嗎?”


    是鹽醃的,但並沒有那麽鹹,用來做燉菜的話,還是得放鹽的。


    喬佚忍著笑意點頭,違心說了一句,“對,都怪廚工們醃得不夠鹹。”


    “哼。”成雪融推開喬佚,水嘟嘟的一雙眸子含笑帶嗔,看了他半晌,又撲進他懷裏。


    “無雙,我覺得你變了,好多次,我都以為你不是你,是被哪個人易容了。”


    喬佚輕撫她瘦削的脊背,沒有說話。


    “但我更喜歡現在的你,話多了,笑多了,比以前更有人氣。”


    喬佚依舊輕撫她脊背,還是沒有說話。


    可就這麽一副男女相擁的深情畫麵,隨著成雪融的歎息,漸漸漫上憂鬱。


    “無雙……”她將小臉緊貼著他,圈著他的手臂也越發地用力。


    喬佚感受到她濃濃的眷戀,摻雜著無奈和哀傷。


    “無雙,我喜歡看你笑,喜歡聽你冷幽默,以後……再接再厲,好嗎?”


    “好。”


    你喜歡,那就再接再厲,然後,天上地下都陪著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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