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密洞最頂層的石階往上爬,爬出一個洞口,就來到一片開闊平坦的青石板地麵。


    可哪怕乍然之間由封閉空間登上露天祭台,也沒能使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山頂氣溫驟然降低,天空上蒙著一層烏雲。


    說是白天,可雲層不厚、天色不該這樣昏暗;


    說是晚上,可無月無星、天色也不該這樣明亮。


    而且,這一陣一陣的風刮得,有點像當日闖辛園時的感覺,陰森森的,使人不寒而栗。


    成雪融不由地抱臂,困惑問:“現在……是什麽時辰?傍晚還是臨天亮?”


    “都不是。”喬佚摸著自己肚子,“我們上午登山,現在應該是下午,還未到傍晚。”


    成雪融也摸摸自己肚子。


    喬佚的意思她明白,吃完早飯後不久登山,到這會兒才開始有些餓,證明午飯的點兒才過去不久。


    可這大夏天的午後,天色昏暗就算了,連太陽躲在哪朵烏雲後麵都看不清,未免太奇怪。


    她看向烏伽什。


    她有感覺,烏伽什是這麽多人裏邊知道得最多的。


    果然,烏伽什啥奇怪的的表情也沒有,正蹲在一邊努力地翻兜兜。


    他拿出一個饅頭,一小壇蘑菇醬,“阿姐你餓了吧,我們都帶了吃的。”


    “我們也帶了吃的,族長大人交代我們帶上的。”


    眾人紛紛拿出幹糧,份量還不少。


    成雪融拿蘑菇醬夾在饅頭裏,又接了烏伽什給的一隻雞腿,問:“這裏到底怎麽回事?”


    “族長大人說,鋪著青石板的就是祭台,祭台實際上也是一個大陣,陣眼就在這裏。”


    烏伽什轉身,指著不遠處一株光禿禿、近兩人高、可一人合抱的樹。


    喬佚看著那樹,眼含不解,“那就是族長大人說的丹木?丹木竟是陣眼?”


    “據我所知,陣眼乃陣法關竅所在,陣眼破則陣法破,如今要叫阿儺在陣眼之上催生丹木果……不知這對整個大陣有什麽影響?”


    烏伽什嘴裏塞著飯團,一臉茫然。


    “那什祭司可知這是個什麽陣?”


    力其什嘴裏也塞著飯團,也是一臉茫然。


    “但凡是陣,無不想方設法隱藏陣眼以免被破的,可這丹木卻聳立在祭台之上,不知可有人守陣?”


    八位祭司嘴裏塞著各種幹糧,臉色一致的是茫然神色。


    喬佚歎了氣,默默地啃幹糧。


    成雪融也很憂慮。


    這幫祭司不管老的少的都是那麽懵懂,天天活在大陣底下,卻連陣法的基本知識都不知道,喬佚這一問,就把他們給問得啞口無言。


    “姑娘、姑娘不要擔心,族、族長大人一定會幫我們的。”


    力青昂努力咽下嘴裏的幹糧,寬慰成雪融。


    成雪融這才想起那個說了先行上山的族長大人一直到這會兒都沒現身過。


    “對了,族長大人不是上來了嗎?她在哪?”


    嗬嗬,不用懷疑了,這幫祭司的表情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她仰天感歎了一句,“啊,這兒又冷又陰森又沒個明白人,算是什麽情況啊。”


    喬佚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說冷。


    這兒確實冷,她身上還有寒蠶蠱,又有他每夜輸的陰寒內力,當然是比旁人更冷。


    但西南的九月還是酷暑,他上來時身上穿的隻是薄薄一件,並沒法支援成雪融。


    “那就生堆火吧。”他隻能說。


    站起來,四下張望,又發現了不妥的地方。


    圍繞在祭台四周的是鬱鬱蔥蔥、影影綽綽的一片樹林,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大清。


    至於想象中該有的水、河、瀑布,全都看不到、聽不見。


    “我下去撿些柴火。”順便探探路。


    “姐夫,不要去!”烏伽什將喬佚拽住。


    “為什麽?”


    “我怕樹林裏有、有東西……”


    “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


    喬佚再看看,發現祭台其實高出了地麵不少,便說:“那我不下去,就站在邊上砍些樹枝。”


    烏伽什這才鬆了手,又交代,“那姐夫你記得砍樹枝之前先打一打、晃一晃,然後等一等再砍。”


    密林行進也是用的這個法子,可以驚退藏匿在林中的各種蛇蟲鼠蟻。


    烏伽什這麽一說,喬佚心裏大概就有底了。


    確實,這祭台光禿禿的,若真有族長大人說的五物,也隻有藏身在樹林裏了。


    喬佚小心翼翼砍了些樹枝回來,用火把熏了半天的濃煙,終於燃起了一堆篝火。


    成雪融立馬湊過去,搓著手感歎,“好暖和啊,這裏太陰森了,有堆火看著心裏也舒服。”


    其他人也跟著圍過去,不但烤火取暖,還把帶的肉幹也湊過去烤。


    不一會兒,陣陣香味彌漫不散。


    成雪融深呼吸一口,歎了句“好香”,喬佚卻喝道:“安靜!”


    眾人肅靜,喬佚問:“你們聽,那是什麽聲音?”


    成雪融並沒聽到任何聲音,看其他人,有的望著天空、有的望著丹木、有的望著四周的樹林,茫然的表情說明也沒聽到聲音。


    隻有喬桓,聽了一陣後,連退三步,不可置信看著地上篝火。


    “我們也退!”秉著絕對不能拖後腿的覺悟,成雪融拉著烏伽什連退了五步。


    喬佚三下兩下踢掉篝火,彎腰在青石板上找著石縫,用劍尖一挑,地上整塊青石板被掀了起來。


    “啊?”


    “好恐怖!”


    約半丈寬、超一人深的石井下,密密麻麻是各種纏成一堆堆、繞成一團團的……


    紅蔓蛇!


    好在,還算乖巧。


    就剛掀開青石板那會兒這些惡心小東西躁動了一下,隨後隨著熱氣消散,又偃旗息鼓,各自歇息。


    力青昂一喜:“這是圖……圖騰聖物,紅蔓蛇?”


    然後又一驚:“這是蠆……蠆井?”


    “什麽井?”


    “蠆井。”


    “相傳祖上會用蠆井來養蠱王,挑選最強大的五物,也就是蜘蛛、蜈蚣、蠍子、蟾蜍、蛇,放進這樣的井裏,蓋上石板,等三個月。”


    “這三個月裏,五物會因為餓而自相殘殺,最終隻活了一個,這一個就是飼養蠱王最好的毒物。”


    “本來這隻是我們仡濮族養蠱王的法子,後來傳到華族,華族有個皇帝就改了改,把這改成了一道刑罰,就像現在這樣……”


    “哦不,也不是這樣,他是在井裏放了數不清的五物然後把人推下去,叫、叫……”


    叫什麽呢,力青昂沒想起來。


    喬桓、喬佚父子不約而同補充了:“叫蠆盆?”


    “對,蠆盆!可這裏全是紅蔓蛇,不能叫蠆井、也不能叫蠆盆。這是什麽呢,這裏怎麽有這種東西?”


    不管是盆還是井,反正那底下的東西太多、太恐怖了,容易引發密集恐懼症,成雪融不敢看。


    “無雙,你是怎麽發現這些惡心東西的?”她問。


    “我聽到聲音。應該是青石板上的篝火把井下烤熱了,這些紅蔓蛇難受因此發出聲音。”


    “那你耳朵可真不錯。哦,還有老爺子,”成雪融給喬桓也比了一個大拇指,“耳力杠杠的,老當益壯。”


    喬桓對成雪融拱拱手。


    喬佚沉吟著緩緩說道:“這是個陣,陣中既然有……有紅蔓蛇井,隻怕不止一個……”


    “阿儺!你……”喬佚轉頭來問,神色猶豫。


    成雪融眯眼一笑,“我不怕,你盡管去把這些井啊盆啊的都找出來。”


    “好,那你跟著十五。”


    然後就用劍柄,挨個兒把祭台外圍的青石板敲了個遍。


    最終,發現了八個蠆井,剛好形成八卦八方位,中心點正是祭台正中央的丹木。


    “有方位,這才像個陣。”喬桓說。


    成雪融踮著腳下的青石板,突發奇想,“那老爺子您說,我們現在站著的這一圈,下麵有沒有東西?”


    他們正站在丹木所在高台與八個蠆井的中間,地上鋪的依然是青石板,隻是比外圍那些略小。


    喬佚握劍柄,劍鞘向下用力一杵,回聲空蕩,他點頭,“有東西的。”


    眾人再退,青石板被掀開,但並沒傳出專屬於蛇蟲的那種窸窸窣窣聲。


    成雪融才剛鬆了口氣,卻見喬佚探頭一看,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了,什麽東西?”


    她要上前,讓喬佚攔住,“不要看。”


    “底下到底是什麽?”


    竟把喬佚緊張成這樣?


    其他人沒人心疼、沒人攔,成功地來到了那黑漆漆的洞口旁。


    然後,除了喬桓隻臉色微變外,其餘人或尖叫、或倒退、或跌坐,上演了一出雜技。


    “是幹屍。”


    喬佚抿了抿唇,告訴她。


    她心想,幹屍啊,上輩子電視裏看過不少,應該也沒啥可怕的吧。


    然而喬佚繼續說:“若隻是幹屍倒還好,問題是,那些幹屍的姿勢……”


    他又抿唇,一副的心有餘悸,“……有點怪異。”


    “姿勢怪異的幹屍。”


    成雪融跟著念了一邊,深呼吸,“好,我知道了,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她邁步前去,探頭一看。


    果然,就算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


    重點是,無雙什麽都說了,偏偏沒說那底下不是一具幹屍,而是一群幹屍!


    整整齊齊的一排又一排,保持著雙膝跪地的姿勢,俯首、雙手交握抵著眉心,跪著祭台正中央的丹木。


    “看樣子,還不止的。”


    喬佚示意眾人退後,持劍一挑、再挑、再再挑,又是一圈走下來,祭台下一個完整的環形坑道露了出來。


    坑道下不見坑壁,也不知底下的空間到底有多大,昏暗光線能夠照到的約摸隻有五七排幹屍,肩並著肩,保持著一模一樣的跪姿,跪著丹木,跪著祭台,跪著他們。


    這場景,還真不是一般的詭異。


    成雪融搓著手臂暗罵自己烏鴉嘴,說哪有哪就真有,於是也不敢再亂猜了。


    就問喬佚,“無雙,你還要再找嗎?”


    “不了。”


    祭台上鬆動的青石板都掀起來了,底下該有的東西都現世了。


    至於種著丹木那兒的高台,乃是一整塊的大石板,石板上小小洞口連通著的是地下的密洞。


    “那這個是什麽陣,你看出來了嗎?”


    “看不出來。我隻知道幾個武學陣法、幾個對戰陣法,這個看著也脫形於八卦,但具體如何我看不懂。”


    “算了那就不管了,你瞧那幫祭司也都不知道,族長大人不說的,證明都不重要。”


    “嗯。”


    “哎呀,現在地方逼仄啊,下邊不是蠆井就是幹屍坑,我們隻能在丹木這兒坐了。”


    “嗯。”


    “也沒法點火了,萬一燒著丹木就不好了。”


    “……”喬佚看過去,“你很冷?”


    “冷倒還行,就是這兒怪陰森的,想弄點明火來壯壯膽。”


    “……”喬佚挑眉,繼續看著她。


    她想了想,忽然明了。


    哎呀呀,她怎麽能在無雙麵前說她還需要一把明火來壯膽呢?


    她立刻很狗腿地黏上去,正要拉他的手,他“咳咳、咳咳”暗示有外人、不宜動。


    嗬嗬,那就不動。


    她也“咳咳、咳咳”,喊烏伽什:“十五,你怕不怕?”


    烏伽什正在那兒看幹屍,聽了轉頭來,有點兒委屈地對她點頭。


    “怕什麽,有你姐夫在這呢,我都不怕。”


    “哦,姐、姐夫啊……”


    烏伽什應得十分勉強。


    嗬嗬,豬隊友啊。


    成雪融翻了個白眼。


    不過沒關係,她都想好對策了,轉頭正要對喬佚說什麽,就聽有人喊:


    “喬佚!鎮北侯喬佚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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