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實在沒有辦法推辭,英台隻好‘趕鴨子上架’,她坐回到琴前雙手撫摸著那把古琴,由於太緊張不小心發出了一根弦響,接著又一根,大家哈哈大笑。這下弄得她更是緊張,“沒關係,放鬆,加油!”這是山伯的低語。


    在英台緊張得驅動下一曲旋律從琴中飄然四散,這是一曲抒情樂,像流水,像星河,像密林,又像來自天上的仙樂。盡管英台的琴藝不如那些藝人們,但還是讓人聽得如癡如醉。她越彈越輕鬆,越彈越自如,到後來那幾個老生們也停止低語而靜靜的聆聽。


    隻有一個人站在那兒身體正在不停發抖,他就是閭丘野。現在的他就像一根琴弦把自己繃得緊緊,全身隻有十根手指在顫抖。是她……是她……他腦子一片混亂,那個名字很久都沒有再出現,可是這一刻它又出現了,伴著這熟悉的旋律在四處舞動。


    這一曲在靜默中結束,英台舒了一口氣偷瞟一眼同學們,再看了看老師,他還在那裏一語不發。山伯卻是向她豎起母指哥兒,她向他吐了吐舌頭,再一本正經得轉向老師,說:“老師,學生獻醜了。”對方沒有反應,仍舊立在原地。學生們不知是怎麽回事,怎麽今天一向灑灑脫脫的閭丘老師會多次走神?


    葉平川伸手輕輕拉了拉老師的廣袖:“閭丘老師,祝同學演奏完畢了。”


    閭丘野這才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問:“祝生彈的是什麽曲目?”


    英台答道:“此曲不是什麽名曲兒,是家人教學生的。”


    “《殤別離》!”閭丘野向後退了兩步,“別離恨,痛無止,苦當初,陷情殤!”他說了這些後揮袖而去,就像他出場那樣無聲的來,又無息的去。


    夜,那如彎刀的月牙掛在夜裏,它是寂寞的,即使周圍的星星點點,它還是一樣寂寞。閭丘野依然那身白衣撒發,隻不過少了一把琴多了一壺酒而已。他又在灌自己了,他把一壺酒喝了個精光後把酒壺放在腳下用力一踢,酒壺滾很遠,他也追了很遠。使他痛苦的是不管喝多少酒也無法入睡,白天那個學生彈的那曲《殤別離》還在耳邊旋轉。多麽熟悉的旋律啊,甚至每個音符每個節奏的停頓他都能默念出來。


    是的,那是他寫的,是他為她而寫。就在這個書院,就在瀑布前的岩石上,就在她與他離別的前一個晚上。至今,他還能想起她含淚的雙眸,她那顫抖的身體,她那近似絕望的神情以及那一句一字刺痛心扉的絕別之言。


    “苦當初,陷情殤……殤?嗬嗬,我的傷你可知道?你走後,我已死!”他喃喃著踱步著,他也不知要去哪,但他還不想回屋休息。找了一塊比較高的空地,他便坐下來。頭疼得厲害,但再怎麽疼也不及那裏疼,他捂住自己心的位置,良久也沒有移開。那祝英台到底是她什麽人?怎麽會有這首曲子?他方才說是家人教的,那個‘家人’是她沒錯的。關鍵是是他的什麽‘家人’,不不不,不應該是母子,他年齡太大了。對,那孩子姓祝,就是說是她夫家的人。夫……家!嗬嗬……嗬嗬……她的夫家!他躺平了身體,麵向夜空,緊閉雙目,隻見一條細細的淚線滲出眼角,緩緩拉長。


    顯君……你還好嗎?


    暮色,還在繼續。


    這月色下忽傳來幽怨的簫聲,這斷人腸的旋律穿過一座座建築,飄入密林深處。淳於爾嵐倚在屋外的長廊上靠著廊柱昂首對月吹著手中的簫,空曠的書院顯得這簫聲各外洪亮,仿佛衝破雲層傳入月宮。


    這時隔壁寢室打開了一扇窗露出一個腦袋來,那人是新生楊晉鵬,隻見眯縫兩眼找了半天才發現爾嵐,便罵道:“吹吹吹,大半夜夢魘啊!死到山上吹去,老子要睡覺。”‘啪’的一聲關上了窗。


    淳於爾嵐停下來沒有作聲,用廣袖擦著手中簫,吐了口涼氣進了屋。他的室友蔣嘉慕正呼呼大睡,吹了半天的簫竟然沒把這家夥吵醒真是奇事,可見此人的睡眠極好。他輕手輕腳地把簫放在枕下,脫掉大褂卷進被褥裏。這雖到了春末,還是有點涼的,特別是在山裏涼風颼颼絲毫不亞於冬季。


    他瞟了一眼睡在旁邊的蔣生,那張貪睡的臉孔讓他不禁一笑,隨手拿起床榻邊的幾本書放在與對方之間,這下可以安心的睡覺了!


    這個夜,很長,長得讓馬文才受不了,隻能起身長歎。身邊的葉平川早已去會了周公,自己卻不能入眠。方才聽到那帶有些許悲涼的簫曲,不由得想起了那個人。那個人現在也在這群山之中,但是來書院這幾天也沒見到過。馬文才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函,攤開來仔細默念,看著看著雙手一緊捏皺了信箋,他意識到什麽後忙鬆了一下。


    於是他來到桌前,掌起了燭燈,拿出一張白色信箋,提起狼毫寫了起來。每寫幾個字時都要看看原先的那封信。最後大概是收了筆,他才一臉輕鬆的拿起寫完的書信仔細查看後放進信封中,然後之前的那封被他折好重放回信封內,再把它放進書案上一個精致小木箱裏。小木箱內也放著與信封相同的信函,數目不清。他看了一眼它們,眉頭微微一蹙後關上了箱蓋。


    第二天一早,書院像是變了裝似的熱鬧起來,人來人往的到處都是穿著相同褥衣的學生們。因為昨晚入睡困難,馬文才貪了床,一睜開眼卻聽到窗外嘈雜一片。他的書童馬福手忙腳亂的端進一盆熱水放在他的少爺麵前,再把巾櫛遞了過去。馬文才慢條斯理的整理自己的衣物,問:“現在幾時了?”


    “少爺,現在已快辰時了。”


    馬文才大吃一驚,忙把四寶盒和兩本書抱在懷中飛出屋子,跑了幾米又想起什麽跑了回來,把一封信函扔向書童,說:“去,把這個送去斷崖寺,記住一定要說是老夫人給的。還有,告訴他我已到萬鬆書院,有空我會去見他。”馬福會意的點點頭。


    自從那日在竹林彈奏《殤別離》後英台就成了山伯佩服的對象,昨個一晚上都在纏著她問樂曲的奧妙之處。他的這份求學精神讓英台又好笑又敬畏,他說自己生來五音不全,到現在還弄不清樂譜,就是那首歌謠還算找到點兒調子。英台被他說得笑彎了腰,他請她教他認樂譜,不過現在身上沒有那種東西,所以英台隻能答應他得了空就寫給他。


    在課堂上學生們各歸各位,早念的早念,睡覺的睡覺,各幹各的事情。英台自是早念的那一撥,“……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她拿著《禮記》就像是唱歌一樣朗朗上口,在學堂裏高聲念書的感覺讓她沉醉。這跟家裏念私塾的氛圍是截然不同的:私塾隻有死氣沉沉的空氣再參雜著像是剛從墳墓裏挖出來的老先生;而在這裏,這間課堂裏處處是生氣盎然,朝氣蓬勃的生命,這些生命告訴她自己也有生命,鮮活的生命。這裏有她的青春,有她的靈魂,有她的理想和她的情感。


    比起英台的那種新奇與激動的心情,山伯倒是很平常。讀了十五年的書這種場麵已經習慣,他甚至置身於街中鬧市裏也能專心念書,毫不受周圍環境所打擾。此時他正在背誦《禮記》中的《大學》第八章。


    這時不遠處的座位上傳來粗暴的叫嚷:“淳於爾嵐你昨個夜裏發的是哪門子瘋?吵得老子有覺不能睡,今晚再吹老子就把你那破簫給折了。”此人是那晚開窗的楊晉鵬,隻見他一隻腳搭在書案上,兩手插腰,麵對淳於爾嵐,蠻橫得表情嚇得旁邊的學生躲了開。


    淳於爾嵐並未作聲,埋頭苦讀。那楊晉鵬見此況甚是不爽,走到對方麵前,彎腰伸頭與他鼻尖對鼻尖,“你老子我在跟你說話聽沒聽見?”楊生做出挑釁的架勢。


    爾嵐從書後慢騰騰的瞥他一眼,身體往後稍稍傾斜一下,毫無感情的說道:“不好意思,你大爺今晚不會再吹簫了。”


    這一句卻把旁邊的同學逗樂了,於是大家哄堂大笑。那楊晉鵬自知他在占便宜,便漲紅了脖子,一把搶過對方手中的書扔了出去,然後封住爾嵐的衣領,似乎是用喊的音量叫道:“你是誰的大爺?你這廝還真是了不得了,你可知老子是誰?”


    爾嵐也沒有反抗,還是那毫無感情的語調回答:“真不巧,大爺我還真不知閣下是誰!”又是一堂哄笑。這下可真的惹惱了楊晉鵬,他一隻手還封著對方的領口,另一隻手握緊拳頭抬到半空中剛要狠狠的落在爾嵐的臉上時‘嘩’的一聲從門外衝進一人來。由於那人以很快的速度飛奔進來,所以一時沒刹住步子一頭頂到楊生的身上,把楊晉鵬頂得好遠。


    這一衝撞也把閉著雙眼準備挨揍的爾嵐也撞翻了,他抬眼看去原來是蔣嘉暮。那蔣生撞了一個滿懷,好不容易從楊晉鵬身上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些許浮塵,再看了看地上的楊晉鵬,舒了口氣說:“還好還好,沒遲到,嚇死我了,這堂課可是山長上的啊,佛祖保佑啊!”


    “蔣嘉暮!”楊晉鵬從地上躥了起來,正要發火,隻聽山伯說了一聲:“山長早。”隨即看到門口站著周世章。


    周世章左手握《禮記》右手持戒尺,一身石青色繡花長褂,腳穿一塵不染的黑布鞋。他向課堂四處打量後直徑走到教案前,用純厚有力的聲音說:“請眾生回位,老夫開講。”


    學生們紛紛就位,一陣急速的翻書聲後安靜下來。淳於爾嵐把自己的書拾了回來再瞟了一眼不遠處的楊晉鵬,對方正惡狠狠的瞪著這邊,他輕蔑似的還之一個微笑便坐直了身子。楊晉鵬氣得眼冒火光,狠得牙癢癢,要不是那周山長站在他旁邊的話他一定要撲上去抽那廝兩嘴巴子。無奈現在隻能乖乖聽講,他把《禮記》抓地‘吱吱’作響。


    周山長巡視一番後,道:“今天我們講《禮記》其中的精髓……”他停頓片刻後問:“楊晉鵬同學,請問《禮記》中的哪一篇堪稱精髓?”他轉身麵向楊生。


    楊晉鵬緩緩起立,這會子他的嗓音卻降低了許多,聽起來著實好似蚊子。“都……很經……典!”他吞吞吐吐說了句。其他學生們一聽便小聲怪笑,他們是不敢在山長麵前發出聲響的。


    周世章滿臉嚴肅得咳了一咳,便讓此生坐下,想了想說道:“這位同學說的也沒錯,《禮記》本身就是經典之作。不過我問的是它其中的精髓是在哪裏。”


    聽了老師這樣一說,那楊晉鵬雙頰緊張的肌肉鬆懈開來,而且還帶有點點得意。無意間又與老師眼神相碰他又低下了腦袋,就再也沒有抬起了。


    “你來回答我的問題。”老先生從眾生中找到了山伯。


    山伯起了身向恩師行了個禮,道:“《禮記》中有許多章節都是不朽之作,每個章節的意味不一,對其理解角度也有差異。要說精髓之處,”他思量了一下接著說:“學生認為,該是《大學》。”


    “哦?你何以此見?”


    山伯看了一眼案上那本被翻開的《禮記》,再莞爾一笑,道:“《大學》為‘初學入門之德也’,它提出了明德、親民、至善這三行綱領。另外還提出了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八個條目。而這八項學生認為正是一個人,特別是我們這些學子們的標榜,若是文官懂得這些,那麽朝野上下一片詳和。若是武官懂得這些,那麽邊關內外再無動蕩。若是百姓懂得這些,那麽世上黎民百姓家家可以安居樂業。每個人彼此謙恭,相互容呐,朝廷體恤人民,人民擁戴朝廷,事事以理相待,人人互敬互愛。我想這就是《大學》教我們的生存之道。”


    周世章竟然聽得入了神,等對方說完後他才看向他,,嗬嗬的笑道:“好一個治國平天下,梁生的見解讓老夫覺得自己原是很渺小的一粒塵。嗬嗬,不錯,坐下吧。”他來到自己的講師座位上,又說:“治國平天下,這人人都能說,但又怎能做得好呢?這讓我想起了秦孝公,他為了治理秦國改變秦的命運重用了衛鞅,建立了法度,所以才給後人留下了《商鞅變法》,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換取了秦國之後的強大。同時也犧牲了一代明臣衛鞅。”


    “但是商君的變法開創了一個新世紀,建立了一個嶄新而又強大的國家製度,他的貢獻是有回報的,若是一個人就算離開這世上,他的思想與做法依然有利於世人有利於國家,那麽這個人就是成功的。”山伯回答。


    周世章向他微笑著點點頭,這時他才想起眼前的這位少年則是那日因為束脩不足差點無法進院的那個寒門學子。想到這裏,老師更是欣慰,當初是被他對母親的孝心打動才讓他留下的,現在聽他一番論解倒覺得他不同凡想。也許他是第二個葉平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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