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關,祝府內忙著準備年事,郭管家每到這個時候則是最忙碌的人。祝家人丁興旺,同宗與外姓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就有百幾口中,過年時,在外的幾個本家的少爺奶奶們也要回來的,拖兒帶女,浩浩蕩蕩。府中的住房是沒問題的,各房都有準備。隻是得另外請來個把廚子,廚房裏的活兒實在太多,人手不夠。這幾天郭管家就忙著四處挑選大廚,祝老爺口兒挑剔,一般的廚子還真看不上眼兒。


    祝英恒到了年末也是閑了下來,外麵的那些需要他決斷的大事都已經解決,剩下來的雞毛蒜皮的零碎教給手下的夥計們也是妥當的。至於雲滄海,他也有了安排,打算趁過年的這幾天為他說媒。那天妻子岑空蟬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自己,滄海這些年來對祝家的事業盡心盡力,對他也是忠心不二,但單對自己的婚事總是避而不談,先前也有好些的老媽子們嚷著要給他說親,可是他總是拒之門外不肯應承。一個男人到了像他的這個年紀娶妻生子再正常不過,他卻多次回絕,這是為何故?要麽他身體有什麽難言之隱,要麽就是他心裏有什麽不可言說。五爺剛去逝的那一兩年裏府中就相傳出他與五奶奶交往甚好,那時六爺還小,不大在意這些流言蜚語,後來這兩人倒是沒有再往來的機會,這事也漸漸被人淡忘了。


    六爺現在把雲滄海的婚事再與那些傳言聯係起來就這麽一想,心中不禁莫明的慌張一下。他絕對不能允許這類事情發生,這是關乎祝家的名譽,即使它不是真的,為了以防萬一,他決定還是早點替雲滄海說門親比較妥當。雲滄海已在祝家十多年了,單看五爺這事來說他勞苦功高,之後這些年裏他與六爺走南闖北,也算是過命的交情。六爺心知不能虧待於他,就是一心想替他找個好人家的姑娘,這麽一來也感謝了他對這個家做的貢獻。


    思來想去,他想到了郭管家的女兒郭露,那姑娘從小也是在祝家生活,聰明伶俐,知書達理,深得老夫人的喜愛。雖說隻是個管家的閨女,可這麽多年在這個家中也是像少爺小姐那樣寵著,書也是跟著英台一起讀的。雖比滄海要小那麽十一二歲,這也不是什麽問題。


    六爺興衝衝的將此事先告知了郭管家,這老郭自然是高興了。他是看著滄海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早就看好這個年輕人,在心裏無數次惋惜他怎麽不是自己的兒子。現在六爺竟然有意要將他的獨女許給滄海,這可是天上掉金塊的好事啊!這些天在府中一看到滄海,老郭就眉開眼笑的客氣得很,弄得滄海莫明其妙。


    “爹,我不嫁!”郭露坐在自家客廳裏,拉著小臉蛋,麵色很難看。今兒一早起床就被父親叫了來,才知道這是想把自己許給滄海,她一聽便癱坐在一邊。


    郭管家見女兒如此反應大為不解,問:“為何呀?滄海在祝家的夥計中也算是個翹楚了,長得也精神,府中有多少想跟他的姑娘。我說閨女,你倒是說說你為何不願嫁他啊!”


    郭露揚起那張俏臉看著自己的父親,道:“他好又怎樣?再好這輩子也是個下人,幹到底也隻能像你這樣做個大管家,能有什麽大作為?爹,你想讓我這樣以下人的身份苦活一世嗎?”


    老郭震驚的盯著女兒,半晌也沒回過神來。他沒想到自己的這女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更不曾想她的心會如此之大,顯然一個祝府二管事已經滿足不了她啦。“你的意思是想幫你自己找家能夠給你一個身份的婆家,是不是?”


    “那有什麽不可能的呢?九姑娘可以嫁給顯赫世族,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玩耍,我又哪裏差過她?憑什麽我隻能嫁個管事。爹,你別說個人有個人的命,我從不信命,更不能認命。我不能嫁給雲滄海,若你偏要把我嫁給他,這輩子我就再無盼頭了。”她斬釘截鐵的強調道。


    老郭被女兒說得啞口無言,自己也沒有個主意。他自然了解這丫頭,自己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的主兒。他也不好回了六爺,不知怎麽開口。人家六爺現在在這祝家乃至祝家產業裏已經成為當家人,那是個人物,他親自上門來作媒這是何等的麵子?好了,女兒不願意,這就等於不領六爺的這份情。今後在祝府他老郭還想混好嗎!老頭子思來想去就是一陣不安,好幾天見著六爺就繞道而行。


    這天,雲滄海來到祝家馬廄裏查看自己的坐騎,這匹棕色大馬是六爺送給他的,已經跟他多年,他十分喜愛。這馬也是有了靈性,隻認主人,旁人是不能騎它的。今兒天好,晴空萬裏,滄海把這馬兒牽了出來洗刷。


    “你今天不用出去辦事嗎?”不遠處傳來郭露的話語,滄海扭頭望子成望向她,露出了笑意。她走到他跟前,笑道:“難得見你如此清閑,倒是在這地方遇見了你。”她拍了拍馬身,乜了對方一眼。


    “那麽你又是為何來馬廄?”滄海問道。


    “找你。”她輕聲回答,滄海麵露疑惑,但卻沒有看向她,繼續給馬兒洗刷。郭露微微低頭,思量片刻,道:“海哥哥,你可知六爺正為你我作媒?”


    手中的刷子停了下來,他側臉蹙眉,回過神來道:“不知。”


    “那就是六爺的一廂情願了,我還擔心該怎樣向你說呢,這下倒省了不少的心。海哥哥,聽說六爺要替你娶親,真沒想到他首先會想到了我。唉,依六爺的強勢性情,我不願意是沒用的,不過如果是你不接受他的安排,我想他也不會再強求。我又是女兒家,怎好意思去找他說這種事呢!我爹也是指靠不住的,我想倒不如請你去回了六爺的好意……”


    “知道了。”滄海打斷了她的話,順口回答了一聲。在他的眼裏這郭露的心氣兒與秉性是斷斷不會看上像他這種終年為奴為隸的下人。雖然她與九姑娘從小玩到大,但她的性格與姑娘完全相反,看似知書達理,骨子裏卻是貪得無厭。滄海也不想再跟她攀談下去,將刷子中的水空了空,再把馬兒牽回棚裏。抬眼見這女人還沒有走,便欠身一禮準備開溜。


    郭露卻一臉茫然的望著他,她一向以為自己在這祝府中是千人愛慕的對象,這府中的小廝們見到她都當祖宗一樣的看待。可是,眼前的這個雲滄海卻對她始終視而不見,有段時間裏她真的對他產生了一種朦朧之感,是啊,他年輕,他陽光,他英俊,他沉穩,他是全府裏侍女們的愛慕對象。隻可惜,他隻是個下人,就算她對他有意,也不會選擇嫁給他。可是現在,他對她如此泠淡,這讓她很生氣。“海哥哥對露兒可存有成見?”她一時心火出口問道。


    他再次回過身子看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隻是公務在身,一個時辰之前六爺差人叫我一會去找他,也快到時間了,失陪。”他抬腳就走,她麵色有些難堪,正想追上他,他卻又停了步子,回頭道:“姑娘放心,六爺那邊我去說。”


    “兩成?不知這筆賬文老板您是怎麽算的,去頭去尾也不止這些,試問文老板這是想獨吞五成的利嗎?”滄海坐在書房的主座上,一手拿著賬本,一手捧著茶盞,斜眼瞅向在坐的兩個肚大腰圓的老頭兒。


    其中一個油頭粉麵的胖老頭兒衣著誇張,碩大的腦袋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膽戰心驚的擠出話來:“這個……雲爺,這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今年的盈利就這麽點兒,再說……我們三家挑的是大頭,兩成已經……已經……夠高了!”好不容易說出這幾句,生怕惹對方不高興,縮了縮粗脖頸,沒在說下去。


    滄海把幾賬本輕輕放在桌案上,喝了一口清茶,道:“三家挑大頭不假,但您沒說到這三家之中是我們祝家為大頭,兩成的利潤就想打發了我們,文老板您這是打發要飯的價錢呀!賬是死的,可您卻是活的。可別說才區區兩成,就算是五成,祝家也算是發了善心。成老板,您說晚輩說的對不對?”他轉眼看向另一個老頭兒。


    這成老板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一直不停的擦拭著額上的汗水。滄海見他這副熊樣也沒興趣再說什麽大道理,道:“做了虧心事,連話都不敢說啦!今兒六爺不在府上,晚輩我,要比他好說話些,這賬我們是絕對不會認的,拿回去吧,明晚之前重新再理出一份過來,理到晚輩滿意為止。”他說著把桌上的賬本扔到了文老板的懷中。


    待那兩老頭走了之後,六爺才從外麵進了門來,滄海忙起身讓了座給了他,他坐在主座上,問:“他們怎麽說?”


    “看樣子是做賊心虛,倒沒說什麽,今晚也是難眠了。”滄海笑道,坐在旁邊的位子上,悠閑的翻看著擱在案幾上的書。


    “他們以為我們不曉得其中的真正賬目,原以為他們是元老,不會誆祝家。明年開始得派人去盯著他們,要個懂賬目的。”六爺吩咐道,滄海應了一聲。


    兩個大男人待在書房裏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麽話題來,六爺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什麽,便道:“還有件事要與你商量,你看郭露如何?雖不是大家閨秀,可也是讀過書知過禮的可人兒,我是想你也不小了,比我歲數還大兩歲,這樣耽擱下去我也是過意不去。郭家也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家,你若同意,這事就包在我身上,怎樣?”


    “人家無意,何必強求!”滄海淡淡回了一句。


    “哦?郭露不願意嗎?你這人一點都不懂女人,其實女人都是表裏不一的。”六爺得意的以為自己比他懂女人,道。


    “她……今天來找我,說讓我來回絕了你,她不願意是真,我又何必硬要娶她呢!你也別管我的事了,這也不是你能管的事。”


    “她還不願意?嗬,我這也是為了她,你可是府中的香餑餑,她是什麽,隻是個管家之女,還真當自己是閨秀,能與小九並肩同語嗎?她不識抬舉就由她吧,海哥,你也別在意,今兒,那楊家員外還向我旁敲側擊問你有沒有婚約,我想他是看中了你,想把你招了去當女婿,明兒我就親自去一趟應了他。”六爺很真誠的望向滄海,鄭重其事的做出承諾。


    “我現在還沒想娶妻這種事,六爺的好意我心領了,這種事還得我自己看著辦吧,我先出去了。”滄海起身轉向門去,開門邁步。


    “你看上誰我都可以幫你,”隻聽身後的六爺說道:“唯有我五嫂不可以!”


    他停在那裏沒有轉身,從門外鑽進來一陣寒風,入骨的冰涼,他輕吸一口寒氣,又吐了出來。身後的六爺再也沒有出聲,他明白這是他對自己的警告,原來六爺做這些就是防止自己會對那五奶奶有所企圖。他在心裏不禁發寒,一時不知該怎樣應答。於是,艱難的跨出了門檻。


    在廊庭裏滄海碰到了英台,她正緩緩朝書房這裏走來,一見到他,便加快幾步,道:“海哥哥,你回來了怎麽不去看看我呀,去了趟錢塘給我帶什麽好東西了嗎?”說完才發現滄海臉色不對,正想追問,他卻拱了拱手速速走遠。


    英台來到六哥書房門外,貓著小腰久久不想進去。這樣捱著也不是個事呀,反正總是要見的。她便壯了壯膽兒推門探頭進去,六哥正坐在書案前雙目注視著她,她心一驚,這下想跑也跑不掉嘍!嘻嘻哈哈的走進門去。六哥乜了九妹一眼,沒有理她,倒是順了桌案上的書冊看了起來。


    已經有半年多沒有見到六哥的英台站在桌案前,本想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但他不是七哥,他才不會領她的這份熱情。她現在著的是一身女裝,在他跟前她是不想穿男裝的,不然他又要說些女兒經來訓斥她。一時半會兩人都閉口無聲,最後還是英台實在是受不了啦,叫道:“六哥,讓我來又不說話,這是為何呀?”


    “回來兩三天你都沒想著過來見見我,在外心玩野了?”六哥一邊看書一邊叨念道一句,瞟向了她一眼,見她一臉不在乎的表情,他便放在手中書,道:“長高了不少,聽說你去書院裏混日子了!”


    英台就知道他沒好話,扭身跳到旁邊坐了下來,小嘴撅起,道:“書院可是讀書的地兒,混什麽日子!”


    “那不光是讀書的地方,準確的定論是隻供男子讀書的地方。”六哥站了起來,走到英台身前,不住打量著自己的妹妹,道:“你不該去那裏,深閨大院才是你的天地。我不知道你這幾個月來在那種地方是怎樣瞞天過海的,我也不想知道。那個時候我若是在家就絕不會同意讓你出去,爹娘寵你到這種地步,居然由著你的性子……”


    “我有什麽錯?我隻是想要出去見見世麵,我隻是想去發揮我的特長,我愛讀書,愛讀那些能教我積極向上永往直前的天下文章,又有何不可?在家中那些老頭子們教我的都是些什麽?那些東西隻能把我一步一步推進暗無天日的牢籠裏,任由別人擺布,任由別人驅使。難道我們女人生下來就要被人當成布偶,難道我們的夢想就不值追逐,不可實現嗎?”英台這次沒有退讓,眉眼間顯出的堅韌足以將六哥震懾。


    “我不是在指責你,更不是看不起你。我隻是在為你著想,你不能在書院裏待一輩子,你也要嫁人,多年以後如果遇到書院中的那些人,被認了出來,你又如何解釋?到時他們隻會在背後對祝家說三道四,對你的夫家說三道四,你還小,你還不能考慮到這些。”六哥苦口婆心的坐下勸道。


    英台一聽,便冷笑了起來,道:“說三道四的人不佩與我祝英台交好,我是去書院讀書,不是去妓院賣身!說三道四?這‘三’是指什麽,‘四’又是指什麽?”


    “你這都是什麽歪理?這就是你去書院學到的東西嗎?”六哥顯然有些惱怒,氣衝衝的回到座位上,想了半天,道:“年後我差人去把你的東西全都拿回來,書院你就別去了,在家學些有用的,還有,過年別再出去亂跑,成什麽樣子!好好跟你嫂子們學習一下女紅。”


    就憑你能關得住我!英台從位子上起來,繞到書櫥前找了半天,拿了兩本書後轉身麵向六哥,笑道:“這個借我,回頭見。”不顧對方以何作答就開門出去。


    六爺皺起了眉頭,手指輕捏著眉心,深深歎氣一口。這個妹妹真是讓他十分苦惱,打又打不得,罵也罵不過她,全家上下還全都幫著她。他看得出她是不怎麽喜歡他這個六哥的,能喜歡得起來嗎?一家子隻有他敢說她訓她,可是他是為了她為了這個家呀。她與七弟不一樣,七弟英澤再怎麽著也是個男孩子,怎麽過分也不會惹出什麽敗壞門風的事情。而她……隻怨她是個女兒身,他這個做哥哥的不得不管嚴一些。六爺心裏想該去與父親好好商量九妹的事情了,先不提與馬家的那門婚事如何,先把眼前的這個麻煩解決了再說吧。


    但願,這個年會過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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