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淳於爾嵐,離家大半年後這是第一次回家,確切的說這是他叔父的家。淳於氏族在洛陽城也算是名門貴族,起太祖父就在朝中任職。到了他父親這一代終於被升級到一品行列。不料父親卻早早仙逝,在不久之後母親也離他而去。叔父淳於元泰則擔起撫養侄兒的義務,這十幾年來對他嚴慈並施,疼愛有加。在叔父的庇佑下爾嵐生活的倒是很舒適,隻是自己的那個嬸娘和堂兄始終對他有層隔膜,平日裏對他也是十分冷淡。不過他也沒有太在意,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娘,沒道理去要求她如何的關愛自己。


    在他回都的第二天想來無事可做便出了門一街閑逛,這裏可不比尼山,這裏是都城,也是他成長的地方,他可以閉著眼睛摸著去找那家自己常去光顧的甜品小店,也可以閉著眼睛返回家中。雖然在這座城待了十幾年,但與這裏的那些親貴子弟並不怎麽來往,他的性子和品行在他們當中格格不入。故而,往常各大聚會他也是能避則避,這也讓堂兄淳於鳴誌非常不爽。


    天已接近傍晚,天空呈了魚肚白之色,他也是逛累了,擰著兩盒叔父愛吃的甜往來時路走去。沒料到迎而走來了幾個醉熏熏的男子,看打扮身份不低。爾嵐盡量躲開一點,與他們擦肩而過。然而那幾個人停了步子加載過身來喊道:“唉喲,這不是淳於家的二公子嗎!喂,叫你呢。”


    爾嵐並沒止步繼續向前,那夥人卻追了上來擋了去路。其中一個白衫公子上前湊去看了一眼,笑道:“嗬,還真是淳於爾嵐呀!”說著伸出一隻手去拍對方的肩,拍了兩下停在上麵,說:“這些日子沒見你,你去哪浪了?問你哥哥,他也不說。”


    “我去哪用得著跟你交待嗎?請讓開,叔叔還在家中等著我的甜點,涼了就不好吃了。”爾嵐低眉瞅了對方一眼。


    那五六人中的其中一人站了出來,道:“上次的賬咱還沒算清,現在好不容易逮著了你,你說說咱怎麽算?”


    旁邊的一個男子上來小聲說:“他的身手在你我之上,真要打嗎?”


    最前頭的白衣男子聽見同伴的話,哼道:“這次他可是赤手空拳,沒帶那把青銅劍!”他又直視眼前的爾嵐,道:“怎麽樣?找個地界,好好的把欠我們的還回來吧!”


    “今天,小爺沒興致,打架這檔子事兒也得看心情,過幾天我自會去請各位,怎麽樣?”爾嵐輕鬆的悠了悠手中的那兩盒甜點,說完後繞過眾人想速速離開。


    “淳於爾嵐今天你休想逃脫!”白衣男子箭步如飛擦過他身邊伸手去奪他手中的甜點盒。


    爾嵐反應敏捷,抬手躲開。對方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他猛得一回手,將其推至十步開外。那隻胳膊本有舊傷,還是原先被馬鈴兒砸的,至今已成頑疾。他在原地站穩了腳步,一時忍不住便笑了出來,道:“才多久沒見,功夫漸長呀!”


    白衣男子被他推得好遠,自覺丟了些臉麵,憤怒的叫道:“為了打敗你,我拜了師,日夜勤學苦練就是為了等見到你將你打得一敗塗地。淳於爾嵐,今天就讓你從此無立於都城!”


    “行啊,等你酒醒了再說,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壞了你師父的名聲。”爾嵐撣了撣袖子,掃視一圈眾人。那幾人看樣子被他的傲慢激怒起來,個個麵紅耳赤的向他逼近。他想今天若不見點血掛點彩他們是不會放他走的,無奈的搖了搖頭,低頭看了看兩盒甜點,嘀咕道:“隻好回去熱熱給老爺子啦!”順眼看見路邊的石墩,將其放在上麵。來到眾人中間,撩起裙裾塞在腰間,道:“一個一個來呢,還是幾個齊上?還是一起吧,省時間。”


    即使他空手對抗那幾人也不是他的對手,幾個回合之後,對方全都掛了彩。而爾嵐卻未傷絲毫,幾人雖然恨透了他,卻自知早已敗下陣來,圍觀的百姓又為對方叫好,他們也不便與其糾纏,索性悻悻離場。爾嵐看了一眼他們那狼狽背影,淺淺一笑,拿起甜點盒悠悠的往家走。


    就在這時,從他背後飛來一塊石子,他轉身伸手將衝他而來的石頭抓住。有完沒完了還!他正要破口大罵,忽瞧對麵站著一個很是麵生的男人。這男子緩緩向他走來,到了跟前他才看清對方的樣貌。這男人生得強壯無比,下巴滿是絡腮胡,頭發有些零亂,但又不是那麽邋遢,個頭比他還高,身穿一襲與他外貌極不相穩的員外長袍,腳踏一雙黑毛靴,麵帶幾分殺氣。爾嵐感覺出他的功力遠遠超過了自己,他加以提防的望著他。


    “小哥兒好身手!”男子邊朝他走來邊說,離他不到幾步的距離停了下來,對他微微一笑,看樣子也有三十有餘的年紀。


    “為何要襲擊我?”爾嵐冷冷的問他一句。


    “我本無惡意,隻是想試試你的反應,剛才我已觀了你的那一戰,確實是塊從軍的好材料,敢問令師是哪位?”男子也是十分有禮貌的問。


    “師父說我無門無派,自由身而已,閣下何必要問清楚呢!”


    “那敢問小哥兒尊姓大名?”


    “淳於爾嵐,閣下對我感興趣?”


    那人哈哈大笑一聲,道:“原來是太常大人家的貴公子,失敬失敬,我是誰,你日後自然會知道,今日巧遇真是幸事,公子請走好,代我向大人問好。”


    “唉,我說你……”爾嵐正要追問,對方卻快步朝旁邊的巷中閃去,不見身影了。“你不說姓名,老爺子如何知道你是誰!”他嘀咕著向家的方向快步跑去。


    進了家門,小廝跑過來殷勤的接過少爺手中的東西,爾嵐一邊往裏走一邊囑咐道:“將這甜點熱了送到老爺書房。”自己沿著長廊漫步而去。


    “爾嵐。”他聽見廊外有人叫他,探頭看去,原來是堂兄淳於鳴誌。淳於鳴誌跨進廊內,借著廊頂上的燈光上下掃視堂弟一番,問:“又出去打架了?”見對方沒有回應,再道:“那些人你惹他們幹嘛?他們是怎麽著也打不過你的,要是你失了手傷了幾個或弄死幾個,麻煩的可是我爹,你的叔叔。”他的語氣顯露出極度不滿。


    “你說的是,以後我小心便是。”爾嵐走過了他,邁出幾步又回頭說道:“哦,也請你轉告他們,如果再來找岔的話,我會讓他們像狗一樣的被拴在他們各家門前,但絕不會動他們一根手指,不管他們是誰指使的。”說完微微欠身後向書房走去。


    長廊另一頭走來了一位婦人,綾羅裹身,環佩叮當,穿著一件深紫色大廛,略顯臃腫之態。身後跟著兩個水靈靈的侍女,一人手持一玲瓏燈籠,慢步跟上。淳於鳴誌看到後忙迎了上去,扶著婦人的一隻胳膊,道:“娘,天都黑了,您出來做甚?”


    婦人也有四十幾歲的年齡,不過顯得倒是年輕,笑了笑,道:“爾嵐剛回來就去了你爹書房,你也要跟人家學學,平日裏常嚷著你爹偏心,這也怪不了他,你總是疏遠他,比不得爾嵐與他親!”


    “我哪像他那麽閑!孩兒現在也是有職位的人,每天公務繁忙得很。”他反駁了母親,瞅了她一眼。


    “那麽忙的話又為何有時間找那些子的人去與爾嵐打架呢?”果然母親已經知道此事了,他再也無話可說,紅著臉低著頭。“誌兒,你也是個娶妻生子的人了,不要一天到晚的去做些無聊的事情。這事若讓你爹曉得,你又會被他責罵。多點時間去好好想想怎麽幫你爹和你的嶽父,過幾天就是你嶽父的壽辰,想想怎麽樣能讓他高興吧。”


    “是,孩兒明兒就去辦。”淳於鳴誌一想到自己的嶽父大人就無比頭痛,不知這次那個難纏的嶽父大人又會出什麽難題給他呢,他心裏是這麽想著,但卻沒讓母親察覺。


    這間書房也不太大,裏外兩間房,放著各類書籍與密函。官裏家的書房不是任何人都能進的。就拿這個太常大人來說,他的這間書房隻有四個人可以進入:他自己,長子淳於鳴誌,侄子淳於爾嵐和心腹孟和。那一麵的三個大軒窗敞開著,天已經暗了下來,孟和向淳於元泰匯報了自己這些天調查的事情後,準備出去時感到了涼意,他望了望那幾扇軒窗,徑直走了過去一一將窗門關緊。


    淳於元泰正站在桌案前執筆作畫,並沒有去管對方的舉動。正好此時爾嵐推門而進,孟和見到二公子,俯首行禮後走了出去。淳於元泰這才抬眼朝侄兒看去,笑了一笑,道:“嵐兒,你來看看我這隻雄虎畫得如何?”


    爾嵐上前兩步看向案上的那幅畫,遠山近林中有隻氣勢不凡的虎,身上的道道花紋栩栩如生,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像是靈動一般,猶如前方有它的獵物正與他較量。爾嵐知道叔父這一生唯一的愛好就是作畫,尤其是畫虎,他筆下的老虎堪稱當代一絕,就連天子也有心出高價前來索求。


    “這隻虎與那些凶猛野獸不同,它目光犀利,外表凶悍,其內在城府,多有韜光養晦之嫌。”爾嵐剛一說話,隻聽叔父哈哈樂了起來。


    “難得你能說出這等慧語,嵐兒這些天讀的書果真沒有白讀呀!”淳於元泰把筆放下,走過桌案來到侄兒麵前,道:“在那書院一切可好?”


    這話你不是昨天都問過了嗎!爾嵐奇怪的看著叔父,答道:“一切安好,叔叔您這是……”他又一次望向案上的那幅畫。


    “哦,這是我送給你許伯父的壽禮,幾天後是他六十歲壽辰,我這個親家公也得準備點拿得出手的東西來吧!你來看看這幅怎樣?”


    “叔父的虎千金難求,我想許伯父也是求之若渴的。”


    淳於元泰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時門外的侍女推門而入,端進來一盤浮白色甜點和兩杯參茶放在旁邊的茶幾上後退下。爾嵐也坐了下來,道:“您嚐嚐,這是我剛從折糕齋買的,讓他們熱了一熱,您整好當宵夜。”


    叔父用著挾了一小塊放在嘴裏,酥軟可口,還是原來的那股子香甜。還記得爾嵐小時,他經常從那家折糕齋買來各種甜點回來給他,現在那個小嵐兒已經長成大小夥兒了,也曉得買給叔父吃了。他邊品嚐著嘴中的美食邊打量著這個他一手帶大的侄兒,這小子越長越像自己的大哥。“嵐兒,我給你的那支玉簫可喜歡?”他問。


    “嗯,真是好玉呢,隻是那麽好的玉做成了簫想來也有些許可惜!”爾嵐回答。


    叔父更是樂了,嗬嗬地笑了起來,又道:“原本想等你這次回來我就幫你在朝中謀個職位,你可願意?若是願意,你想任何職?”


    爾嵐這下傻了眼,好好的提什麽職位,他想都未曾想過。說實在的,在書院的日子總比出來為官做事舒服得多,他真的不想被困在都城或別的地方待幾年甚至十幾年之久。“侄兒是想現在才疏學淺,真的做不成什麽正經事情,叔父您就讓我再在書院磨練磨練吧。”


    “也好,你堂兄讀書也是個半調子,難得你這麽用心,不枉我對你的厚望。”叔父又喝了一口參茶,道:“聽說馬太宰的侄兒也在尼山求學,與你同窗,你可熟悉?”


    “是,他叫馬文才,與我同屆,不過我與他素來沒有什麽交情。”


    “你要知道我們淳於家與馬家一向政見不合,表麵上相安無事,他們背地裏找機會想要鏟除我們淳於氏已經不是一回兩回的了。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是,侄兒懂得,侄兒去書院隻是求學,不問其他。”


    “馬家這一代隻有馬華池膝下的兩個嫡子,那馬大公子早已不知所蹤,馬家接下來隻能靠那二公子繼承,這一點你要明白。而你呢,則是我最為倚重之人,往後的一切,淳於世家的成與敗隻能靠你淳於爾嵐。”叔父不緊不慢的說道。


    “其實大哥他也是……”


    “從他十一歲時我就斷定不會成大器,我替他謀份差事,也夠他一家這一生過活下去了,不用指望他。”


    “是。”


    次日清晨,雖是屋簷成霜寒冷無比,但爾嵐還是照常起早來到室外練起劍來,待大汗淋淋之時才收身讓侍女們替他準備洗浴。在浴盆中泡了足足有半個鍾頭,外麵小廝前來喊話:“二公子,門外有客人來拜訪您。”


    平日裏從不與人交好的爾嵐想了又想,心中呐悶會是誰來家找他。快快穿好衣服跑出大門外一看,眼前站著的不是別人而是孫立誠。隻見立誠一身素袍,厚厚的馬靴,戴了頂麒麟小冠,甚是精神,身旁停著一匹高頭駿馬。一見到同窗他就嘿嘿壞笑起來,倒是爾嵐一臉懵態,下了兩步台階,不願再走一步。


    “幹嘛這種表情?才三日不見你就不認識小爺了?”立誠見他不前進,自己倒是很大放的上前一步,朝對方胸前捶了下。


    “你怎麽找到這來了?”爾嵐依然一副冷漠的表情問。


    “太常府與我長史府不過是幾條街的距離,還用我找嗎!今兒沒什麽事可做,特地來找你出遊玩,淳於二公子賞個臉吧。”說完就一手牽馬一手環著對方的脖子上。


    爾嵐微微淺笑,握住對方的手腕猛得一反扭,立誠‘啊’地慘叫一聲,甩開韁繩就跳了起來,叫道:“淳於爾嵐你要做甚?人家好心好意來請你……”


    “我想說我要去後院牽馬。”爾嵐沒等到他把話說完就進了自家大門。


    兩個俊俏公子騎著馬兒並轡行走在洛陽城裏晃蕩,也許那孫立誠也是知道馬家與淳於家的關係,自然沒有叫上死黨馬文才。而爾嵐這一路卻想著昨晚叔父的那番囑咐,叔父的話是什麽意思?當他知道自己與敵手同在一處生活,他所說的那些話到底是讓他跟馬文才保持距離還是假意接近?叔父沒有明說,他也不好再問。但是叔父好好的說什麽自己是淳於家以後的支柱,這又是為何?難道他是想讓自己去對付馬家?自己又何德何能?唉,想得腦袋都痛了。再看看旁邊的孫立誠,爾嵐突然想到這孫家與馬家乃是世交,在朝數十年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若是真的像自己所想,叔父是要利用自己與這些人同校功書的機會接近那馬文才達到某種目的,那麽自己現在正是遇到個好機會。


    “喂,你那個同吃同住的死黨呢?不是說你們在這洛陽城裏總是行影不離的嗎?今天怎麽扔下他反倒來喊我解悶啦!”爾嵐騎在馬上慢步在大街上,試探性的問道。


    一邊的立誠歎了歎氣,回答:“人家現在哪有心思理我!天天忙著找哥哥呢。”


    一聽‘哥哥’二字爾嵐突然想起叔父說的‘馬大公子早已不知所蹤’,忙問:“他哥哥不是早就失蹤了嗎,怎麽這會子又急著找起來了?”


    “英台他們沒告訴你啊?幾個月前英台他們在尼山河邊所救之人就是大公子馬文瑭,後來他又一個人出走了,唉,他這人真是不幸!”


    爾嵐一聽驚訝起來,想想是有那麽回事。那天說好一起上山打獵,後來他與立誠打回了兩隻兔子後再返回原地已不見山伯他們了,隻好回到書院,再後來他隻聽山伯說在河邊發現個奄奄一息的男子,再無下文了,他也沒有再問,原來那人就是馬家大公子,真是無巧不成書!“聽說那馬大公子以前可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是個才貌雙全之人呐,為何突然如此棄家而去了?”


    “左不過為了一個‘情’字罷了!”立誠感歎不已。


    為了情嗎?爾嵐聽後便沉默不語,隻是心裏在想,果然如叔父所說,那馬大公子失蹤了好幾年,他卻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出現在尼山。想來那幾日馬鈴兒成天往書院外跑則是要去見她的大哥,而她一個姑娘大老遠的來到尼山要找的人並非是馬文才,而是馬大公子。要是把這件事告知叔父,說不定會幫到他!爾嵐一邊跟立誠有說有笑,心裏不斷盤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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