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剛蒙蒙亮,祝府的某道後門就被輕輕的打開來,接著從門內鑽出兩個少年。英台扮著男妝背著一個大包袱躡手躡腳的走在前頭,瀅心緊跟著小姐,大包小包的在黑暗裏摸索。離府牆不遠處停了一輛馬車,兩人靠了過去總算鬆了一口氣,還好,雪已經停了。瀅心將行李搬上車,一掀簾子突然叫了起來,英台嚇得跳了起來忙問什麽事。瀅心顫抖的回答:“車……車……上有……人……”


    英台再次掀開車簾,忽然有一人從裏撲了出來。瀅心大叫一聲跑得老遠,那人跳下車卻哈哈大笑起來,英台定眼一看,差點把她給氣暈。這個人原來是祝英澤!他正快活的拍掌叫好。英台拉下臉沒好氣的道:“想要嚇死你妹子啊!一點都不好玩,一邊去。”她推了七哥一下準備上車。


    “我說我的好妹子你就這樣一聲不響的跑啦?這也太過分了吧!爹娘要是不見你會氣暈,祝英恒要是看你跑了會氣瘋,你可別惹怒他!”英澤盯著車上的妹子說道。


    瀅心跑了回來瞪著她的七爺,顯然是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英台拉了一把瀅心上了車,轉頭對七哥說:“我留了字條,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你隻當沒看到我不就行了!再見。”說完就一頭鑽進車廂。


    誰知英澤也跟著進入車廂內,英台正要說話,他搶了先,道:“你們倆會趕車?”兩姑娘對視一下又看向他搖搖腦袋。英澤壞笑道:“那還走什麽!沒有我這個車夫你們哪也去不了,坐好了,咱們走嘍!”他出了車廂坐在駕駛座上,麻利的揮了揮馬鞭,馬車穿過黑夜啟跑起來。


    英台坐在車內與瀅心聊著笑著,心情格外不錯,順手一摸發現座位下一個不是她們行李的包袱,裏麵抱的是硬邦邦的物件。英台向車外問道:“這是你的行李?裏麵是什麽?”


    “你打開看看嘛。”英澤在外麵一邊看著前方一邊回答道。


    英台將其包裹打開,裏麵包著一弓體積較為小巧的弓,上麵還有一些條紋花樣,十分漂亮可愛。她打弓試了試覺得很輕巧,又聽外麵的七哥道:“那是給你定做的,是那個招人煩的祝英恒要我轉交給你的。他說這弓適合你這樣的小姑娘使用,平常的那些你也不容易操作。”


    六哥……英台盯著手中的弓不知該怎麽回應七哥,隻是不注的盯著這精美的弓,心中唯有一股暖流包圍著全身。她的六哥,那個平日裏冷言冷語少有笑容的六哥,其實他是哥哥之中最為心細的一個。而她自己卻總是和他爭鋒相對,認為他無感無情,認為他專橫跋扈不通情理,認定他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奸商。可是她現在手裏捧著的卻是他這個做兄長的一片真心實意,她將弓緊緊抱在懷中,久久的,久久的抱著。


    因為起程得早,馬車跑到午後就到達了尼山山下的集鎮。今天老天也是很給麵子,將近一天都是晴空萬裏,陽光毫不吝嗇的普照大地,屋簷上亮晶晶的冰溜溜更加尖銳,山峰也變得蒼茫一片,從遠處看起來就像個外麵包裹一層藕粉的糯米團子。山下的每家農戶的大門上都貼著喜氣洋洋的大紅桃符,人們走街竄巷的來來往往,相互道喜,彼此拜年。


    馬車走到山腳下時忽被英台叫停了下來,她下了車,非要步行上山去。英澤拗不過她,隻好任由著她,自己趕著馬車先上山了。英台與瀅心則一步步的向山上走去,瀅心不大明白這小姐為何要自己受累爬山,但又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半路,隻好跟著她。


    在這山間生活了才到半年時間,讓英台不解的是自己竟然對這裏如此親切與懷念。這裏的一花一木,這裏的一人一物都覺得熟悉,覺得可愛無比,就連這腳下的盤山之路都會溢出自己熟悉的氣息。她悠閑的雙手背後,快活的一走三跳,時不時的還能聽到山間林中的鳥兒在吟唱。群山中飛揚著陣陣自由之聲,她所盼望的自由,所期待的幸福統統都聚集在其中。她來到山高峰的一塊空地上,麵朝群山張開雙壁伸長脖頸微閉又目,一股清爽的氣息迎麵而來,穿透她的全身,滲入她的每根骨骼,換發出的是她吐出的一芳愉快的霧氣。


    美好的下午讓這個衝出牢籠的少女心曠神怡,一身粉色男裝,一件青色鬥蓬圍繞,一條天藍幘巾飄飄,神采奕奕,英姿颯爽。她帶著瀅心笑著玩著一路走來終於到了萬鬆書院,老舊的大門依然敞開著,兩人興奮的進了去,白皚皚的雪覆蓋了院內的大部分場地,人工掃出來一條甬道,現在這裏回家過年的學生們還未歸來,隻有三五個離家較遠的學生在這裏過完年繼續讀書。


    也沒看到七哥的身影,英台心想自己的這個哥哥肯定又跑到哪裏瘋玩去了,先不去管他。她與瀅心來到自己的廂房前,心跳不止,也許那山伯先她一步到了呢!她莫明的想象著她的那位阿兄現在正坐在房中讀書,暗暗祈禱著輕輕推開房門。但房內空空如也,還是走時的那個樣子。她一下泄了氣,不過一想到自己的那些夥伴們明天就會出現,便又起了精神。看見瀅心正一件一件的將行李搬進來,一會兒汗珠就布滿了額頭。“七哥呢,不在後院嗎?”英台過來從對方手裏接過包袱問道。


    “沒看到他,不知他是不是走了!真是過份,也不知道幫著拿行李。”瀅心不滿的抱怨道,發呆了半晌,道:“少爺,我看這書院今晚也沒什麽人,荒郊野嶺的,晚上不知安不安全,我說不用來早了吧!”


    英台笑道:“你還怕睡到三更被狼叼了去不成!哈哈,你這個膽小鬼,不用怕,有本少爺我呢。”瀅心向她吐了吐舌頭又低下頭收拾屋子。


    英台來到窗前推開窗門,看見對麵的遠處聳立著高高的山峰,它依然不變,隻是被覆蓋了一層白茫茫的積雪而已。再看看眼前的近景,時不時的經過兩三個不熟悉的同窗。“七哥,你去哪了呢?”她倚著窗欞托腮自問道。


    一天的陽光普照,大地得了一點點複蘇的機會,積雪也開始融化,路麵上濕露露的,有的地麵竟然形成了一條條水渠。半山腰的這座醫館屋簷上也在‘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竹欄內的她正抱著掃帚清掃院中的積雪,還是一身兩截式男裝打扮,還是那一臉英氣逼人的神情,還是那孤孤單單的一人。掃了一會兒她揚起臉來掃視著群山一周,除了陳雪融化的聲音,再也別想聽見任何響動,這天氣冷得厲害,連一隻鳥都沒有了。


    她放下掃帚走到有陽光的地方,瞬間全身暖了起來。她順勢坐了下來望著天上的那輪紅日,冬日絕不會刺痛雙眼,望了半晌後心中想起了師父烏洛,春節前他得知一件事情,說什麽遠在北方有種神奇的草藥,能治百病。他一聽便喜出望外,馬不停蹄的向北方趕去,至今也沒有消息。看來又得一兩年後才能見到那老頭兒了!她無可奈何的歎一聲,舒展了身子伸了個懶腰,無聊的拿起身邊的一本醫書翻看著。


    這時突然從遠處飛來一個東西,正快速的衝向她,她以武者特有的敏捷與反應迅速抬手去接,當那物體被她握在手裏時‘啪’地一聲,雪花四濺,她隻感到手心徹骨冰涼,沒等回過神又一個雪球朝她飛來,她反手一打將其打了出去,又飛來一個,接著一下飛來好幾個,她都靈活的打了出去,但還是遺漏了一個雪球不偏不移的正打在她的俏臉上。雪球散了開,弄得她滿臉都是。她正要發作,隻聽那方傳來哈哈笑聲,隨即走出來的是祝英澤。


    “多日不見,老弟你的功夫怎麽有所倒退啦?”英澤邊笑邊說邊向她走來,手中還有個雪球,他可能意識到凍手便扔了,兩隻通紅的手放在嘴前哈著熱氣,不由分說道:“好冷,真夠冷的,看來也是老嘍,玩不起雪仗呐!”終於靠近了對方,便壞壞的笑著。


    冬靈瞪了他一眼,扔下一句‘有病’後轉身向屋裏走去。後者還在‘咯咯咯’地笑著也跟了過去。經過門檻時斜眼一瞟,跨了進去,找到以前所坐的位子坐下後道:“過年過年,過得就是喜慶,唉,你怎麽連個桃符都懶得寫!照你這種生活態度,嘖嘖,悶都悶死了!”


    她卻不看他一眼,徑直走向藥櫥上下尋著,最後拿到想要的藥材,將其放在高台上,仔細分著份量,道:“對於一個死了全家的行屍走肉來說,‘年’毫無意義。我在這裏隻是為了活著,除了活著,世上的一切,過眼煙雲而已……”她的聲音冰冷又悠長,使得屋裏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他的臉上漸漸退去了笑意,眼前的這個女子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寒徹心扉,冰徹骨髓。他猜得到在她身上一定發生了某種可怕的變故,否則怎麽會讓她這樣花樣年華的少女如此目空一切冷若磐石!他不自然的輕咳兩聲後,道:“小爺我來給你送點好吃的,就當春節賀禮吧,喏,這是祝氏獨創的飯後甜點,市麵上買不到,甜著喱。”他忽然想起自己肩上的小包袱,放在桌上打開來是三個精美的小食盒,他推到她的麵前。


    她瞟了那食盒一眼,故作不放在眼裏。他見她如此作態,笑道:“別裝啦,你們姑娘家不都喜歡這樣的小甜點嘛……”話一出口便後悔起來,隻見眼前的這個姑娘正狠狠的盯著他。補充道:“口誤,一看到你我不就稱你為弟了嗎!我這是一片好意,想著過年過來看看你這位朋友。”


    她一臉陰沉來到他麵前一把握住他的一隻手,他顯然被她的舉動愣住了,心想她該不會真的要動手滅口吧!但她掰開他的手心,那道刀痕進入眼簾,她低眉仔細查看一番。他抬眼一直在望著她,她察覺他在注視著自己,用力將其手甩開。英澤‘唉喲’一聲,道:“輕點啊,這是人手,不是雞爪!”


    “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我給你的藥為什麽不用?它會讓你的手沒有疤痕,你這樣多難看!”她的語氣平淡如水。


    他嬉皮笑臉慵懶的伸了伸胳膊,壞笑道:“這可是我英雄救美的證據,有它在你想賴也賴不掉。”又非常囂張的張開手掌在她眼前劃了兩下。


    她沒有理他徑直走向前外,一會拿了一個籮筐進了來,道:“我要關門休息了,你出去吧。”


    他不悅的伸長脖子看了看外麵,天已經暗了下來。他嘀咕道:“大老遠的送賀禮給你,一杯茶都不給,倒是攆人家走了,這是啥待客之禮嘛!”他抖動一下裙裾,磨磨蹭蹭從椅子上起身,不斷的觀察她的態度。


    “還不快走?”她翻白眼瞪向他。


    “走,這就走。別總是用那種眼神盯著我!這個放在這裏,這食盒也送你了,不要扔,拿去放你那些寶貝草藥也是好的。”他說一句向門外蹭一步,蹭到門口時停住,嘿嘿一笑,道:“先行一步,你可別惦記我喲,我明兒還會來的……”說著一把掃帚向他飛了過來,他忙往門外閃去,跑了。


    晚上在膳堂隨便吃了點,祝家兄妹倆就帶著一些禮品來到周世章住所拜年。周世章與夫人長居山中,除了身邊的閭丘野這個內弟,再無旁人相伴。以前的那些學生不忘院長的知遇之恩,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一一回到書院裏拜訪。


    祝英澤平日裏看著玩世不恭,遊手好閑的放浪公子哥樣子,但像這種拜見長輩的禮數還是懂得的,並且做得非常得體,周山長二老對這個年輕人印象十分好。四人坐下寒暄著,直到那閭丘野進門後祝家兄弟才站起告辭。英台一旁觀察著閭丘老師,他還是那樣的仙風道骨,一頭撒發披在肩上,一身月白色長袍,一臉和善的笑容,眸中卻是那樣的空洞。


    “閭丘老師,真是不好意思,這麽冷的夜晚還要勞煩您替在下安排住宿。”英澤跟在閭丘野身後歉意的道。


    閭丘野掌著紗燈輕笑道:“公子客氣了,祝英台乃是我的學生,照顧他的家人也是我的義務。公子,這邊走,當心腳下的台階。”他將紗燈往對方腳下照去。


    說罷轉到一處廂房前,推開房門,屋子被突如其來的光亮所填滿,亮堂起來。這間廂房滿是冷氣,讓人更加的寒。閭丘野找出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油燈,回過頭對英澤道了聲晚安就飄然出門了。


    英澤把門栓好,這個時候也無睡意,本想出去轉轉,但這冰天雪地的山間冷得出奇,也是懶得動彈。他無聊的坐在燈旁,看著那一點正在跳躍的火苗,想起今天那烏靈說的話,總覺得不舒服。難道她的一家都被姓馬的給殺光了嗎?所以她怕暴露身份才女扮男裝藏匿在此,冒險去刺殺馬太守!她到底是什麽身份能與朝廷官員結下仇恨?照這樣看來‘烏靈’這個名字也是假了,真名叫什麽呢?他扒在桌上盯著火苗看得入神,想破了腦子也無法想象她是誰。


    “幹脆明兒直接去問她好了,不過,她的性子實在是太烈了些,比小九還不好惹!這些女人呐,嘖嘖嘖……”他自言自語著寬衣解帶鑽進了被窩裏。


    此時,英台獨自躺在床榻上,這張在無數的夜晚躺著兩個人的床現在顯得格外的大。她側向山伯睡的那一邊,被褥整齊的疊在原位,上麵還殘留一絲他的氣味。她伸手摸著那空空的地方,冰冰涼涼。她歎一聲氣,又微微笑起來,翻身下床打開箱子,從裏麵拿出件東西,對著窗子反複觀看著,越發得樂著。


    “他肯定會喜歡,嗬嗬,以後有的玩嘍!”她將東西小心的放進箱子裏,躺了下去慢慢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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