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德在神廟中祭拜到第六天的時候,他等的人來了。


    辛乙國戶籍大臣單七和王宮侍仆總管多耳。


    單七大人自子德繼位以來,負責整理各地戶籍通報,借此為子德獻上了許多美人,頗得子德寵信。而他這次帶來的消息說,在西吾國再往西的飛崖山有溫氏部落有二女,性情溫婉,姿容絕色,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美人。凡見此二女者,無不神魂顛倒,為之欽慕。


    而多耳總管帶來的消息是,讓大王夜夜噩夢的罪魁禍首找著了,是有善氏妍。


    善妍畢竟是大王母族中人,初入王宮之時,她對子德避而不見,隻專心釀酒,侍仆也並不敢怠慢。而子德雖是為了美人去伐了有善氏部落,可宮中美人眾多,這善妍又不主動迎合,子德也是覺得無趣的。如此隻在宮中釀酒,便有了絕佳的機會,在酒中摻入了曼達花的種子。


    多耳稟道,“大王福澤深厚,享有天命,自是不會有事。隻是有善氏下的這毒,初時讓人夜夜驚恐,一旦日積月累,便會暈迷死亡,藥石罔效。”


    “好一個有善氏。她族中勇士皆被寡人斬殺,如今,是連女子孩童的性命都不顧了麽。”子德在神廟大殿中直起身來,抖了抖衣服下擺,再望向四位母神,笑得輕浮隨意,“寡人是憐香惜玉之人,萬萬是舍不得對美人無禮的,可這女子是要害寡人啊,寡人也是無奈啊。”


    “人來。”子德厲聲令道,“起駕,回宮。”


    眾人不置可否,齊齊望向匆匆而來的長須真人,“大王不可,大王不可!待明日就是七日了,斷不可中途而廢啊。”長須真人也是焦急。


    “誒,無妨。”子德揮舞玄衣廣袖,轉身邁出大殿,極認真的說道,“如今寡人噩夢之源已經找到,跪不跪滿七天,母神們是不會介意的。況且......母神主宰生育,寡人若不回宮,如何生育?”


    長須真人一驚,重重跪倒在母神神像前,匍匐磕頭。


    “大王,”單七大人緊緊跟隨子德腳步,殷切問道,“那有溫氏的美人?”


    “數一數二?”


    “是。”單七拱手而拜。


    “神魂顛倒?”


    “是。”單七再拜。


    “比四位母神如何?”


    單七一驚,也是重重跪在地上,不敢做聲。大王乃天命之人,口出狂言,想來諸神也不會計較,可他一介凡夫,若是不敬天神,怕是死期將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子德笑得猖狂,而後說道,“擬下旨意,讓有溫氏送兩位美人入宮。”


    子德回到王宮之時,善妍已經跪坐議事大殿中。


    子德自殿外踱步而入,緩緩走過善妍所跪之處,再行至王座之前,甩動衣袍,轉身而坐,“酒來。”


    侍仆女奴們很快取了美酒蔬果,擺在桌案之上,然後一一退到大殿兩側,垂手而立。


    “這沒加毒藥的酒,甚是可口啊。”子德飲盡杯中酒,懶懶地說。


    “要殺便殺,莫要多說。”善妍咬牙怒道。


    “美人莫急。寡人不僅要殺你,還要殺盡你全族。如今寡人的軍隊已經去接你的族人了,美人不日便可與之團聚。到時,讓你們死在一處,豈不美哉?”


    大殿之上,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凝神屏息,不敢動彈。


    善妍滿麵驚容,她憤怒,恐懼,無力,隻得癱倒在地,雙手緊緊扣住地麵,讓指甲斷入指尖的疼痛支撐著清醒。良久,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殘暴昏君,不得好死!!!”


    “人來!”子德斜躺在王座之上,一字一句,將有善氏妍的旨意落下,“美人不喜歡她的指甲,便把她的指甲拔了去吧。再將她的衣物剝光,投進盛有烈酒的銅鼎之中,每日以竹刀切割體膚,喂參根續命,對了,美人喜歡花,便給那酒中加些曼達花瓣吧。總之,她的族人不來,她不能死。”


    “啊!”善妍已是睚眥俱裂,喉中因為嘶喊滲出鮮血。“惡魔!惡魔!!”她聲音嘶啞,帶著血腥之氣,此時已是幾近虛脫。


    地牢中的善妍呼吸著帶有腐敗氣息的空氣,與烈酒花香摻雜在一起。她想掙紮,她想痛哭,她已是精疲力盡。“惡魔。”她隻喃喃念著,再說不出其他了。


    善妍想著她的阿父阿母,想著有善氏部落的一花一木,想著那年去求聘的男子,他說,我要去聚靈山拜師三年,三年後便來娶你。


    善妍等著。


    心向碧落,身處九幽。她好像有些後悔了。


    子德終日尋歡作樂,到有善氏的女人和孩童押送入都城之時,已經過去月餘。


    子德近來甚覺乏味,直到有善氏到來時,才頓覺有趣。他下令將人帶到西城門外的野山嶺,野山嶺終日陰氣繚繞,寸草不生,這裏是辛乙國人人皆知的拋屍地。


    子德令四十勞力連工三日之久,終於挖出一個又大又深的坑。而後命人在山中砍伐大量長竹,兩頭削尖直插入土,子德說,“有善氏,乃寡人之母族。寡人心善,不舍得將爾等骨肉分離,便讓你們,在這裏,在一起。”


    大坑之側立著一輛雙騎的馬車,輪駕之上隻得一木板,木板之上擺有一青銅酒鼎,鼎中,是被囚禁的善妍。


    那大坑裏的竹筒堅硬鋒利,有善氏族人跪伏在地,望著眼前景象,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子德的護衛,兩人一組,立在坑邊,抱起一個孩童,又左右搖擺,將他甩入坑中。身體在觸到長竹之時,發出“噗嗤”的響聲,血流湧注,再聽得一聲嚎叫,便再無生息了。


    這一幕嚇呆了所有人,終於在跪伏的人群裏發出了驚恐的呼救聲,求饒聲,她們哭喊著,咆哮著,看著一個一個又一個的同族之人被扔進坑中,最後變成隻有怒吼和詛咒。


    善妍虛弱,恍惚,她想伸手,可她的四肢被束縛在銅鼎中。她的耳朵裏,隻有長竹刺穿身體的聲音,她的眼睛裏,隻有一片血霧。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隻有絕望,和無盡的悲戚。


    她每日會被人在身體上劃上小口,每個口子都深可見骨。受刑之後會被放進銅鼎,銅鼎裏有烈酒,酒中有曼達花瓣的毒,和她的鮮血,那酒看起來很是清亮,帶著波光的血紅,像迷醉的葡萄,醇香,血腥。


    曼達花的莖葉花種子全都是毒,隻是這花瓣的毒,有陣痛之用。所以善妍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她隻是,太痛苦了。


    善妍太痛苦了。


    “殘暴昏君,不得好死!”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狂叫著,她定定望著子德,即便看不見了,也死死望著這人間惡魔,然後緊緊咬住舌頭,將仇恨刻入精魄,她的怨念更深,她就咬得更重。如此。終於。她死了。


    辛乙國大王,尹氏,子德,滅有善氏於野山嶺長竹深坑,屍骨俱焚。有善氏妍,浸入酒中,封於深坑之上,留碑刻文曰:謀殺大王者,族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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