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實習期的話,車曇從事屍檢、刑偵工作也有小兩年了。


    可她還是沒能深刻體會到社會之複雜、人心之叵測。


    童建軍拿起夫妻二人的資料翻看著。


    夏仲江,48歲,原為佟二堡鎮農資站站長。1986年3月調入沙井子區農牧局擔任局長。


    葉菲,35歲,1966年畢業於旅大市二中(初中三年級),1968年下鄉至佟二堡鎮王家溝村。1986年4月調入沙口區儀器儀表廠財務科擔任出納。


    “我說嘛,這兩個人看起來有些不搭。”


    “是啊,不光氣質不搭,年齡也不搭。”


    眼下,幾乎所有的知青都返城了。


    隻有一些嫁娶在農村的知青沒能回去。


    絕大多數知青都不肯在農村嫁娶。


    就像童建國他們那波人,很多男女寧願靠到二十八九歲了也不肯紮根農村。


    骨子裏他們依然覺得自己是知識分子,不願意跟門不當戶不對的農村人共結連理。


    而葉菲的女兒已經十五六歲,她肯定是早早下嫁的。


    這一回,車曇也覺得有點奇怪了。


    “這兩口子確實有點問題。”


    牛隊說:“這女的年齡跟我大姨姐差不多,搞不好是一屆的,我讓她打聽打聽。”


    童建軍和車曇繼續查閱著資料,牛隊則四處打電話從側麵了解葉菲的情況。


    下班前,牛隊終於查到了葉菲的一些情況。


    “她以前有個一起下鄉的同學願意跟我們聊聊。”


    “好啊。”


    牛隊看看手表:“估計六七點鍾才能過來,咱們先到食堂吃個飯。”


    三個人到食堂吃了晚飯,閑聊一會兒,回到辦公室時,葉菲的那個同學已經過來了。


    這女的跟葉菲年齡差不多,個子比較高。


    牛隊走上去打招呼:“周亞文嗎?”


    “是我,牛隊是吧?”


    “是啊,來坐會兒,辛苦啊。”


    童建軍和車曇也一起坐下了。


    牛隊說:“葉菲跟你是同學是吧?”


    “是啊,一起在二中上學,後來又一起下鄉。不過,回城以後我們就很少來往了……”


    “為什麽?”車曇不解,“一起上學一起下鄉,多親近啊。”


    “這個……對了,我聽說葉菲家出事了?”


    “是啊,她,她女兒失蹤了。”


    牛隊委婉地說。


    “哎呀,可惜啊,小麗也在二中上學,聽說學習挺好,長得也挺漂亮。”


    “嗯,對了,不知您的孩子多大了?”


    “我的孩子來年就該上小學了。”


    “我姨姐的孩子也不大,葉菲的孩子比你們的孩子都大很多哦。”


    “是啊,她結婚早。”


    “我聽說她是個要強的人,當初為何嫁給農村人呢,還比她大那麽多?”


    “這個……”


    周亞文欲言又止。


    “為了早日找到小麗,我們得掌握更多的信息,不管當下的還是以前的。”


    “嗯,”周亞文點頭,壓低聲音,“其實,其實葉菲是迫於無奈才嫁給那個殺豬匠的。”


    “殺豬匠?”


    “對,現在好像當上什麽局長了。當年他就是個殺豬匠。”


    “殺豬匠在農村很受歡迎啊。”


    農村家家戶戶都養豬,過年過節就得請殺豬匠過來殺豬。


    在經濟不寬裕的年代裏,農村家裏請殺豬匠殺豬不用給錢,隻需要給點豬肉、豬下水啥的就可以了。


    所以,殺豬匠才真正是吃香喝辣的人。


    不過,知青們還是瞧不上他們這種人的。


    “迫於無奈?具體是什麽情況?”


    周亞文歎息:“一天傍晚收工,葉菲走在偏僻小路上時,被殺豬匠給強奸了。”


    “於是她就嫁給強奸犯?”


    車曇大吃一驚。


    “是啊。”


    “她不告強奸犯就夠蠢了,怎麽還能嫁給他?”


    周亞文苦笑:“你還年輕,年代不一樣嘛。再說,葉菲是要強的人。出事以後她把自己關在宿舍裏,每天以淚洗麵,責怪自己不檢點。”


    “啊?她明明是被害者,怎麽能責怪自己?”


    “唉,她就覺得那天不該穿裙子。”


    “明白了,這叫蕩婦羞辱。我們的文化教育有毒。女人要是在那方麵吃虧了。整個社會包括她自己在內,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女人是不是不夠檢點。”


    周亞文豎起大拇指:“這位小妹妹說得在理兒!”


    牛隊說:“人家是大學畢業呢,當然懂得多。”


    車曇歎口氣:“盡量吧,盡量做一個不辜負自己的人。”


    童建軍在一旁卻暗暗歎息。


    周亞文介紹到這裏,他已經能大概猜出案情了。


    如無意外的話,那對夫婦就是殺害自己女兒的凶手。


    “殺豬匠娶了葉菲以後也時來運轉了。估計是葉菲在背後給他點撥的。他靠每次殺豬掙回來的豬肉、豬下水到處打點關係,先是當上了村幹部,後來又當上了鄉鎮幹部。眼下這不又調到市內了嗎?”


    “既然如此,她對自己女兒也一定很苛責了。”


    “肯定的啊,她那麽要強的人,在這方麵吃了虧了,肯定得盯緊自己女兒。”


    “唉,果然如此啊……”


    “那孩子壓力一定很大,我趕腳啊,她十有八九離家出走了,你們好好找找,一定能找到。”


    “嗬嗬……”


    “對了,我們一塊兒下鄉還有一個比我們高兩界的同學,她後來上工農兵大學了,這會兒就在二中當老師。她倒是能跟葉菲說上話……”


    “那就多半是她打的小報告……”


    “小報告?”


    “行了,謝謝你啊,亞文同誌。你還沒吃飯吧?”


    “下班晚,還沒來得及回家呢。”


    “在我們這裏吃了走吧,燕子!燕子!你帶這位大姐到食堂吃個飯。”


    一個女警過來了,要帶周亞文去吃飯。


    周亞文婉拒了:“不了,我孩子還在家等著呢。”


    周亞文剛走,牛隊就打量著童建軍說:“怎麽樣?建軍,咱們可以動手了吧?”


    童建軍點頭:“現在就去抓人吧。”


    臨行之前,牛隊還讓人把魯米諾以及相關設備拿來,一邊向外走一邊感歎:“這是你哥幫我們配備的,還有雙麵鏡。啥時幫我們再弄個測謊儀?”


    “那隻是起參考作用,不能當做斷案憑證。”


    “震懾嘛,對壞蛋就得震懾!”


    旅大比較有錢,眼下已經配備專門的警車了。


    這一次,牛隊特意叫來兩輛車,帶了五六個手下。


    到了夏家,那個殺豬匠看到這麽一大幫人上門,沒等詢問,他便癱軟在地。


    葉菲反倒冷靜。


    整理整理衣服,梳梳頭,拉上五六歲的兒子:“我要送孩子到他二大爺家。”


    車曇和另一個女警拉過孩子:“不用了,跟我們一塊兒回局裏吧,到時候叫人過去接他。”


    下樓後,童建軍使了個眼色,示意牛隊把他們兩人安排到不同的車上。


    因為童建軍從他們夫妻不同的神色就能猜出大概了,這女的肯定要舍命保強奸犯。


    果不其然,到了局裏,女的大包大攬。


    “萬惡淫為首!”


    沒等牛隊他們開始詢問,葉菲便反複嘟噥起來。


    車曇冷笑:“你是想推卸責任吧?”


    “不推卸,都是我幹的,都是我的錯。”


    原來,6月29日白天,葉菲在單位值班,有人給她打電話說她女兒在學校早戀。


    “等等,不是你們一塊兒下鄉的那個,二中的老師嗎?”


    “不是,聽聲音是個孩子,她說是同學。”


    “我去,這……”


    “繼續交待!”


    “晚上回來我就詢問她,她不承認,我就打她、推搡她……”


    “親生女兒的話你不信,一個匿名電話你信了。”


    “萬惡淫為首啊!”


    葉菲在打罵推搡女兒的過程中,令女兒的腦袋撞到桌角死掉了。


    “都是我的錯,為了掩蓋罪行,我把女兒大卸八塊兒,然後乘坐火車……”


    “胡說八道!”牛隊怒斥,“你一個弱女子,你有能力把人大卸八塊兒?”


    “是我幹的,都是我幹的。”


    葉菲也不反駁,就是喃喃自語大包大攬。


    車曇和另一位記錄的女警都有些懵了。


    “大姐,你也是被害人,這一切悲劇都是那個強奸犯造成的,你這樣大包大攬是想保護壞人嗎?”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幹的。”


    “你……”


    車曇不由得出離憤怒了:“你簡直是個混蛋!人渣!虎毒還不食子呢!你連畜生都不如!”


    “沒錯!”牛隊在一旁說。


    “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檢舉揭發,讓壞蛋得到應有的懲罰。”


    “是啊,我是混蛋,我罪該萬死!”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偉大,挺有犧牲精神?其實你是個愚蠢、懦弱、肮髒的人!別埋怨什麽時代、社會風氣。當下也存在蕩婦羞辱的現象。但不論什麽年代,人永遠都不可以向惡人、向惡勢力低頭。身體可以汙損,靈魂不能變的肮髒。你的懦弱、愚蠢、肮髒不僅害了你自己,害了你的女兒,也將會害了你的兒子。犯下這滔天大罪,你們這對狗男女都難逃一死,你兒子也將被送入孤兒院!”


    “孤兒院?哼!”


    牛隊咬牙切齒:“想得美!老子要把他送到工讀學校,讓裏麵的基佬好好享受一番。”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幹的。”


    葉菲還是無動於衷。


    童建軍冷笑:“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你那個強奸犯男人嗎?他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嗎?”


    葉菲的臉上這才劃過一絲恐懼。


    這夫妻二人顯然已經達成了攻守同盟。


    夏仲江被帶進來時雖然渾身哆嗦著,但他矢口否認參與殺害自己女兒,甚至連看都沒看到。


    “什麽?我女兒被害了?在哪裏?是誰幹的?”


    “去你嘛的!少在這裏跟老子裝蒜!”


    “怎麽了?”


    “怎麽了?6月29日夜晚你們夫妻二人殺害了自己的女兒,並大卸八塊兒。經過一番籌劃,7月2日夜晚,你蹬上火車,將屍塊兒拋灑在藍城轄區鐵路沿線……”


    “7月2日我上班啊,根本沒坐火車。”


    “7月3日呢?”


    “7月3日也上班啊,你們不信可以到單位調查。”


    看這情形,他們兩口子作案之後就商量好了,一旦出事葉菲就大包大攬。


    而且,夏仲江拋屍時也經過精密的籌劃。


    當天晚上坐火車,拋屍後當天淩晨又回到旅大,若無其事地上班,讓單位的人為自己提供不在場證明。


    與此同時,葉菲也一定故意在7月3日這天請假一天,一旦出事就直接把罪行攬過來。


    “你,你簡直是胡說八道!屍塊兒切割的那麽齊整,你老婆有那個手藝?”


    “她,她廚藝不錯。”


    “日你先人,你們兩個人渣!”


    “你老婆在家裏又削又剁的,你能聽不見?”


    “那個……沒……”


    “那麽大的旅行袋,100多斤,你老婆能拿得動?”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現在老實交待,我們還可以妥善安置你兒子,不然的話,連你的姊妹兄弟都得跟著倒黴!”


    “不管我事啊,都是那個娘們兒幹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童建軍向牛隊使個眼色,壓低聲音:“不如把那個測謊儀拿來……”


    牛隊愣了下,但也很快反應過來:“哼!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小楊,去把測謊儀拿來!”


    “啊?好的!”


    小楊也很有想象力。大半夜的真鼓搗過來一堆東西。


    有燙頭的電帽子,還有儀器儀表電線一類東西。


    夏仲江雖然沒文化,但也大概聽說過測謊儀,就以為這是一種很厲害的刑具,嚇得臉色大變。


    “不是我幹的啊!真不是我幹的!”


    “還嘴硬?”


    “我真沒殺人啊!我是被那娘們逼迫的,幫著剁了會兒,然後拋屍……”


    夏仲江這才一五一十地交待了。


    雖然大體上屬實,但也想方設法撇清關係。


    講完之後還問:“你們看,真不是我殺的,我隻是被脅迫,是不是可以寬大處理?隻要不死罪就行啊。”


    “嗯,你等著吧。”


    這家夥不僅慫,而且蠢。幹下這麽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事怎麽可能逃過一死。


    忙活了大半夜,童建軍和車曇回到公安招待所草草休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回藍城的火車了。


    一路上車曇不時唉聲歎氣。


    “怎麽了?”


    “這個女人就像殺害我母親的那個人。”


    “是有點像,自身被命運摧殘,卻選擇自甘墮落,不惜殘害親人朋友。”


    “還有那個打小報告的女同學。”


    “她要是知道自己一個電話就害的別人家破人亡,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以惡小為之,不以善小而不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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