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二十世紀最後的浪漫主義 作者：顏一樓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不遠處申萬拿著個攝像機懟著吳鈞的臉使勁拍，“我們大明星回來啦。”
“誒，大明星，采訪一下，你有什麽理想啊？”
“我的理想啊，我想，我想成為
話劇演員！
為什麽啊，因為我熱愛藝術呀，
……
我討厭癱坐在椅子上，癱躺在床上
很久，很久，話也不能說，動也不能動
還有，還有啊，鏡頭不要挪走啦。
我的夢想是，
是當一個很有錢很有錢的人。”
“可是，話劇演員的話比較困難喔。”
“我之前也有想過不管以後從事什麽，我都要拚命努力地掙錢，掙好多好多錢。”
因為，窮真的很可怕，它是野獸成天成天聲嘶力竭地在你耳邊嘶吼；它是巨石每時每刻壓得你喘也喘不過氣來；它是空氣環繞著你藏也藏不住。
小時候村口有個賣小零嘴的小店，對每個小朋友都是笑臉盈盈的，唯獨常用嫌惡的眼光看我，不耐煩的語氣催趕我。
我不喜歡鄰裏的玩笑和語氣，對笑麵迎人的奶奶總是呼來喝去，也沒有一點對長輩的尊敬。我不知道我們家原來還靠這他們的水吃，靠著他們的活幹。
似乎兩個老人和一個小孩是這個村子裏最贅餘的存在。
誰見了我都想是喪家之犬似的，要和我離得遠遠的，才不會一不小心嗅到我的喪氣。
奶奶甚至也說，不要和圍牆裏的孩子一起玩耍，我們不是同一類的人。
我不知道，什麽叫做不是同一類的人？因為我們的矮平，他們的高大；我們的陳舊，他們的嶄新；我們的柔軟，他們的堅硬。
我還是爬過圍牆和他們一起玩耍，
“我們家以前有很多婢女，很多長工的，你們家以前就是幹婢女和長工的，現在也是。”
我生氣的想要翻越圍牆，卻重重地跌下來，一根鐵打狠狠刺傷我的腳心。
最後是奶奶聽見我的哭聲忙趕來，向人家賠禮道歉，背著我回家。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賠禮道歉，像是我就連哭出聲來都惹得人生厭。
“為什麽別人都不喜歡我。”
“沒有的事。”
我第一次看到總是向上的皺紋黯淡地垂下，奶奶沒有看我，隻是用帕子擦擦我的腳掌心，彎下身去把鏽血吸出來。
“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窮人，怎麽樣？怎麽樣，敢不敢打一架啊？”
“我也是。”
“是什麽？”
“窮人。”
吳鈞笑了，“你們猜不到吧，這是我和許亦的第一句對白，當時我的腳剛好還不怎麽能跑，就一瘸一拐地到圍牆底下叫囂，沒想到出來的是許亦，然後就這樣沒頭沒腦地喊話了，他還是那麽麵無表情，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說實話，要是真打，我不一定能贏呢。”
“你是一定不會贏，而且還跑不了。”
所以呀，我想要很有錢，很有錢之後呢，我就可以讓我奶奶整天坐大花轎！”
“什麽大花轎啊，又不是出嫁。”
“不管就是受人尊敬，還有，被人疼愛……”
“誒，你們認識幾年啦？”
“那會兒應該是八九歲吧。兩個小孩在那邊囔囔。”
“隻有你在囔囔。”
“害，你還，喔，你好像真的很平靜地說話喔。誒，你那會一小孩裝什麽深沉啊，一臉曆經風霜的樣子。想想到現在都十年了，十年，我跟爺爺奶奶，還有……沒有了。”
到現在也沒有人認認真真地告訴我，究竟我的生母是誰？
村裏人都說我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因為她要嫁到有錢人家了，就把我留在這個石頭房子裏。
可是，她並不是，我有爹娘的，隻是，隻是他們看起來老一點而已。小時候我總是這樣向譏笑的孩子喊回去。我很愛我娘，雖然我還這麽小她就這麽老，我想好快好快地長大，我擔心會不會她看不見我長大就老去了。他們說老人看不見也聽不見，有時候還會忘記你。我真的很害怕，上次我喊娘她都沒有應答我，她是已經聽不見了還是忘了我了。等我再喊一次娘，她對我說，我是你奶奶。一直就是，你是太想媽了才做的胡夢。不，我一點都不想她。
我不記得我什麽時候開始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隻知道有時候有個女人會來看我，奶奶讓我喊媽，長大之後她就也再沒有來過。
那個女人現在和她的男人過得很好吧，有時候我總這麽想著，可是明明在遇見她的男人之前，是我先出現的不是嗎？為什麽她一點都不愛我，而是把所有的愛給了那個男人。
本來我不會來到這個世上，因為爺爺奶奶的苦苦請求，我終於還是和他們生活在了一起。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那麽想要我留下，為這個破舊的石頭房子增添一點年輕的氣息嗎？
以前我總認為，這個屋子是拴住我們仨的沉重枷鎖，我拚了命地想逃離。我不想要那個女人的錢，既然不以靈魂來愛我，那將這無用的軀殼養大做什麽。我也不喜歡她塞給奶奶之後就匆匆離開，似乎放下的是所有的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追出門來很遠，望著她加快步伐向他們走去，我很厭惡那樣的擁抱，那樣的笑容，那些而我什麽都沒有的。
爺爺奶奶隻有一個兒子，就是意義上的我的父親，就在我剛還是個胚胎的時候嗎？就離開了我們。
在我和那個男人，她沒有猶豫地選擇那個男人，而我也被視為珍寶地被捧在奶奶的手心裏，隻是她太老太脆弱了，再也捧不動日益長大的我，衝撞的，想要逃離的我。
她會的隻是笑盈盈地哄著還是孩子的我，鬆弛軟塌的身子去抵擋隨時可能的風雨，而我，卻是那雷電，一閃一鳴都牽動著她的心。
而爺爺，似乎不談笑，我覺得他似乎不在乎有或者沒有我。
隻一次老師來家訪的時候，我們在村口見著我爺，遠遠的，我就知道那是我爺，卻拉著老師的手拐進小巷裏頭也沒回地走。
紫紅的腳掌趿拉著深綠的人字拖鞋稍顯鬆大，直硬藍白不均勻分布的牛仔褲裏雙腿一上一下踏在貨車箱和幾隻鐵架相互持撐的地方，背身弓步，後來的人把貨物甩到光脊背上，蹭著褲腰上紮著幾乎磨出纖維的口袋子，赤紅的早已不見肉色的雙臂費力地拽著不平整的一角，俯身越走越低，就連拖鞋和係在腰間的鑰匙串都響動晃動得死氣沉沉。
回到家後，我一句話也沒跟爺說過，甚至有些怨恨，而這種怨恨不知從何而起，是恨他讓我被譏笑；是看不起他向別人卑躬屈膝的樣子；還是不想見他費力艱難一次次彎腰俯身……
後來，爺得了偏癱，很多年了。
有一天我回家沒見到爺，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乞者
夏天在烈日裏
正午在鐵橋上
暴露的殘肢斷節
藏匿的奢求欲望
他們向生人乞討
我們向熟人索要
“誒，大明星，采訪一下，你有什麽理想啊？”
“我的理想啊，我想，我想成為
話劇演員！
為什麽啊，因為我熱愛藝術呀，
……
我討厭癱坐在椅子上，癱躺在床上
很久，很久，話也不能說，動也不能動
還有，還有啊，鏡頭不要挪走啦。
我的夢想是，
是當一個很有錢很有錢的人。”
“可是，話劇演員的話比較困難喔。”
“我之前也有想過不管以後從事什麽，我都要拚命努力地掙錢，掙好多好多錢。”
因為，窮真的很可怕，它是野獸成天成天聲嘶力竭地在你耳邊嘶吼；它是巨石每時每刻壓得你喘也喘不過氣來；它是空氣環繞著你藏也藏不住。
小時候村口有個賣小零嘴的小店，對每個小朋友都是笑臉盈盈的，唯獨常用嫌惡的眼光看我，不耐煩的語氣催趕我。
我不喜歡鄰裏的玩笑和語氣，對笑麵迎人的奶奶總是呼來喝去，也沒有一點對長輩的尊敬。我不知道我們家原來還靠這他們的水吃，靠著他們的活幹。
似乎兩個老人和一個小孩是這個村子裏最贅餘的存在。
誰見了我都想是喪家之犬似的，要和我離得遠遠的，才不會一不小心嗅到我的喪氣。
奶奶甚至也說，不要和圍牆裏的孩子一起玩耍，我們不是同一類的人。
我不知道，什麽叫做不是同一類的人？因為我們的矮平，他們的高大；我們的陳舊，他們的嶄新；我們的柔軟，他們的堅硬。
我還是爬過圍牆和他們一起玩耍，
“我們家以前有很多婢女，很多長工的，你們家以前就是幹婢女和長工的，現在也是。”
我生氣的想要翻越圍牆，卻重重地跌下來，一根鐵打狠狠刺傷我的腳心。
最後是奶奶聽見我的哭聲忙趕來，向人家賠禮道歉，背著我回家。
我不明白為什麽要賠禮道歉，像是我就連哭出聲來都惹得人生厭。
“為什麽別人都不喜歡我。”
“沒有的事。”
我第一次看到總是向上的皺紋黯淡地垂下，奶奶沒有看我，隻是用帕子擦擦我的腳掌心，彎下身去把鏽血吸出來。
“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窮人，怎麽樣？怎麽樣，敢不敢打一架啊？”
“我也是。”
“是什麽？”
“窮人。”
吳鈞笑了，“你們猜不到吧，這是我和許亦的第一句對白，當時我的腳剛好還不怎麽能跑，就一瘸一拐地到圍牆底下叫囂，沒想到出來的是許亦，然後就這樣沒頭沒腦地喊話了，他還是那麽麵無表情，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說實話，要是真打，我不一定能贏呢。”
“你是一定不會贏，而且還跑不了。”
所以呀，我想要很有錢，很有錢之後呢，我就可以讓我奶奶整天坐大花轎！”
“什麽大花轎啊，又不是出嫁。”
“不管就是受人尊敬，還有，被人疼愛……”
“誒，你們認識幾年啦？”
“那會兒應該是八九歲吧。兩個小孩在那邊囔囔。”
“隻有你在囔囔。”
“害，你還，喔，你好像真的很平靜地說話喔。誒，你那會一小孩裝什麽深沉啊，一臉曆經風霜的樣子。想想到現在都十年了，十年，我跟爺爺奶奶，還有……沒有了。”
到現在也沒有人認認真真地告訴我，究竟我的生母是誰？
村裏人都說我是那個女人的孩子，因為她要嫁到有錢人家了，就把我留在這個石頭房子裏。
可是，她並不是，我有爹娘的，隻是，隻是他們看起來老一點而已。小時候我總是這樣向譏笑的孩子喊回去。我很愛我娘，雖然我還這麽小她就這麽老，我想好快好快地長大，我擔心會不會她看不見我長大就老去了。他們說老人看不見也聽不見，有時候還會忘記你。我真的很害怕，上次我喊娘她都沒有應答我，她是已經聽不見了還是忘了我了。等我再喊一次娘，她對我說，我是你奶奶。一直就是，你是太想媽了才做的胡夢。不，我一點都不想她。
我不記得我什麽時候開始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隻知道有時候有個女人會來看我，奶奶讓我喊媽，長大之後她就也再沒有來過。
那個女人現在和她的男人過得很好吧，有時候我總這麽想著，可是明明在遇見她的男人之前，是我先出現的不是嗎？為什麽她一點都不愛我，而是把所有的愛給了那個男人。
本來我不會來到這個世上，因為爺爺奶奶的苦苦請求，我終於還是和他們生活在了一起。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那麽想要我留下，為這個破舊的石頭房子增添一點年輕的氣息嗎？
以前我總認為，這個屋子是拴住我們仨的沉重枷鎖，我拚了命地想逃離。我不想要那個女人的錢，既然不以靈魂來愛我，那將這無用的軀殼養大做什麽。我也不喜歡她塞給奶奶之後就匆匆離開，似乎放下的是所有的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追出門來很遠，望著她加快步伐向他們走去，我很厭惡那樣的擁抱，那樣的笑容，那些而我什麽都沒有的。
爺爺奶奶隻有一個兒子，就是意義上的我的父親，就在我剛還是個胚胎的時候嗎？就離開了我們。
在我和那個男人，她沒有猶豫地選擇那個男人，而我也被視為珍寶地被捧在奶奶的手心裏，隻是她太老太脆弱了，再也捧不動日益長大的我，衝撞的，想要逃離的我。
她會的隻是笑盈盈地哄著還是孩子的我，鬆弛軟塌的身子去抵擋隨時可能的風雨，而我，卻是那雷電，一閃一鳴都牽動著她的心。
而爺爺，似乎不談笑，我覺得他似乎不在乎有或者沒有我。
隻一次老師來家訪的時候，我們在村口見著我爺，遠遠的，我就知道那是我爺，卻拉著老師的手拐進小巷裏頭也沒回地走。
紫紅的腳掌趿拉著深綠的人字拖鞋稍顯鬆大，直硬藍白不均勻分布的牛仔褲裏雙腿一上一下踏在貨車箱和幾隻鐵架相互持撐的地方，背身弓步，後來的人把貨物甩到光脊背上，蹭著褲腰上紮著幾乎磨出纖維的口袋子，赤紅的早已不見肉色的雙臂費力地拽著不平整的一角，俯身越走越低，就連拖鞋和係在腰間的鑰匙串都響動晃動得死氣沉沉。
回到家後，我一句話也沒跟爺說過，甚至有些怨恨，而這種怨恨不知從何而起，是恨他讓我被譏笑；是看不起他向別人卑躬屈膝的樣子；還是不想見他費力艱難一次次彎腰俯身……
後來，爺得了偏癱，很多年了。
有一天我回家沒見到爺，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乞者
夏天在烈日裏
正午在鐵橋上
暴露的殘肢斷節
藏匿的奢求欲望
他們向生人乞討
我們向熟人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