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朱門,迎麵而來是一個偌大的池塘,池塘邊上有三棟小樓,中間那棟樓的下麵有幾個少婦聽到門扉的聲響,朝著我看了過來。


    她們確是風情萬種的絕色美女,隻是已是已婚的裝扮,少女的天真無邪與單純懵懂在她們身上已消逝殆盡了,歲月是把殺豬刀,先削去你性格的棱角,再蕩去你青春的美麗,無疑她們尚且屬於前者。


    她們認得我,正如我也認得她們一樣,她們似乎好久沒有見到過男人一樣,我尚未走進,她們便紛紛圍攏了上來,七八隻手在我身上來回摩挲。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們的手更加有些肆無忌憚,我不得不逃離開去,哪知剛跑出幾步,旁邊的兩棟樓陸續又走出十多個少女,一個個指指點點抿著嘴偷笑,嬉笑聲中卻仍是讓出一條道來。


    我狼狽地逃竄著,冷不防前麵閃出了一個人來,這個人白袍玉麵,臉上掛著吟吟笑意:“梅莊主在書房恭候大駕,請。”


    不得不說“梅林西苑”我曾經來過幾次,但每次看到的景致卻不大相同,梅又夕是個風雅之士,成天琢磨著如何將梅林山莊裝扮得更為清雋別致,卓爾不群。


    我隨著這位年輕人穿過兩道溪流一座拱橋,來到一座竹簡筒樓下,樓上的窗戶開著,探出一個腦袋來。


    這顆腦袋確是有些大,兩腮的膩肉幾乎將眼睛擠成了兩條細線。


    若不是這顆腦袋發出的聲音,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公子,你終於來了......”


    說話的人的語調似乎是哭喪著臉說的,我抬起頭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上了二樓,隻見一個碩大身軀的胖子斜身躺在搖椅上,胖乎乎的大手向我招了招,我幾乎有些驚詫了......


    原本豐神俊秀,風流倜儻的梅又夕居然變成了一個體態臃腫不堪的大胖子......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中間必然有一段離奇蹊蹺的故事。


    梅又夕看著我落座在他身旁,努力睜大雙眼,哀歎了一聲:“今天請公子過來,實在是有一事相求。”


    我微微頷首,聽著他把話說完。


    “你瞧我這身模樣,心中定會覺得奇怪得很。”我隻好點點頭,眼神中瞬間充滿了疑惑。


    梅又夕苦笑了一聲:“年初的時候,金槍小侯爺找到我,要我和他共探九龍潭......”


    “九龍潭遠在川蜀一帶,傳聞是西天遭逢貶嫡的九條神龍落水而成,其間深不可測,潭底一座盤龍宮更是神乎其神,我一時好奇心起,便打點好行裝與他同行。”


    梅又夕思緒似乎回到了過去,兩條眉毛微微蹙起,皺起數道深深的褶紋。


    “我們兩個趕到九龍潭的時候,隻看到潭水青綠,四處彌散著藹藹白煙,這一潭清水到底有多深,誰也不知道,我蹲在潭邊,掬起一捧清水略略嚐了一口,入口甘飴清爽,味道倒是甜得很。”


    他似乎看出我眼神中閃爍著疑問的神色,幹咳了一聲,繼續說:


    “這時候金槍小侯爺從懷裏掏出一個鑲金的小盒子,打開後裏麵有十六粒亮橙橙的丸子,小侯爺得意地說這是西域藩國朝貢的避水珠,人若是吞食下一顆,便可以在水底下潛上一天一夜,我猜到他是有備而來,卻想不到居然奇貨可居,搞來了這麽好的東西。”


    我已聽得有些著迷,不忍打斷他的話,靜靜地聽他娓娓道來:


    “小侯爺從背上的行囊裏又掏出兩身非比尋常的衣衫,早年間便聽聞小侯爺為了入海探險,特地讓人做了幾身鯊魚皮的衣飾,如今一見之下,果然讓人歎服不已。”


    “不過厄運也自此開始,我們兩個一切準備停當,便即翻身入水,潭下水質清冽,向下遊了一會,便看見一個丈餘寬的洞口在一旁出現,大量的潭水似乎給吸納過去,我們兩個猝不及防,登時給卷了進去,小侯爺一束線鏢打出,牢牢地釘進洞壁之上,這才漸漸穩住身形。”


    “我從小侯爺身邊滑過,百忙之中,一隻手抓住石壁,五指透入寸許,誰知那石壁長期水流衝刷,變得滑不溜手,我五指指尖忽感吃力不住,身子頓時失控,向著洞裏墜去。”


    我此時聽得津津有味,心中雖有擔心,但見梅又夕好端端地在麵前半躺著說話,知道此種境遇下他定會逢凶化吉。


    梅又夕一通話說下來,有些口幹舌燥,旁邊的年輕人遞上一杯清水,輕輕喂他呷了一口,又替他擦拭了口角。


    梅又夕歉然一笑,那年輕人隨後端上一壺茶水,親手斟了一杯放在我身側的桌幾上,打個手勢示意:待飲自便。


    我眼角餘光掃見,客氣地點了點頭,仍是支起兩隻耳朵聽梅又夕語聲傳來。


    梅又夕閉上雙眼,緩緩地說:“我身子失控,向著洞裏墜去,便在這時,小侯爺一隻手伸了過來,一把抓緊我腳踝,滑落的勢頭為之一緩,我趁勢從靴筒裏拔出匕首,一刀插在石壁上,身子這才穩住。”


    “我和小侯爺四目相望,心想決不能給水流卷了進去,否則再要出來隻會難上加難,誰又知道洞裏那端又是哪一番凶險境地,不過瞧著水流湍急,似乎九龍潭下另外連接著別處。”


    “我二人慢慢挪至洞口,相互各自擊出一掌,內力激蕩之下,身體從洞口倏忽分開,急忙奮力向下劃去,下麵光線越來越暗,小侯爺遊至我身邊,將一根薄細的繩索纏在我手腕上,向著前麵指了一指。”


    “我凝睛望去,隻見前麵豁然開朗,雖然看得不太清楚,卻覺得潭底下大了不少,小侯爺在前麵遊著,我在後麵魚貫相隨,那根繩索纏在腕間,兩人不致分散。”


    “這麽遊了一會,我覺得手腕一緊,頓時身子向下沉去,小侯爺在前麵遊得飛快,下麵已是越來越黑,也不知潛了多深,我隻感到身上似乎給人壓了一口大鍋,饒是我平時修習內功心法頗有所得,這時也不禁有些手足乏力。”


    “小侯爺的身影已全然不見,若非那根繩索一晃一動,我隻怕難以為繼便要潛回上麵去了。”


    梅又夕說到這裏,想要擠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奈何整張臉上橫肉疊嶂,連一絲笑容也擠不出來。


    “我隻好隨著那根繩索不停忽上忽下地向前遊走,忽然之間看到前麵微弱有些光亮,恰在這時,小侯爺側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向上打了個手勢,兩隻腳一蹬,拖拽著我向上浮起。”


    “這上升的水道卻是越來越窄,漸漸地手腳一個不留意便會觸及四麵的石壁上,我靈機一動,幹脆摸住一麵石壁,攀爬幾下再借力上浮,如此這般幾下便來到小侯爺身後,小侯爺知曉我已趕了上來,雙臂用力一劃,徑直衝至洞口。”


    “洞口剛剛容得下一人進出,金槍小侯爺躍身出了水麵,我也緊隨其後從洞口躍出,這才發覺身遭四周竟然是四麵環山的一座幽穀。”說到這裏,梅又夕頓了頓,眼神中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更讓人驚奇不已的是這座幽穀之中居然阡陌縱橫,房舍連綿,近處地壟交錯成行,遠處尚有嫋嫋炊煙,竟是一處世外桃源的所在。”


    “這時一個胡須斑白的老者走上前來,未語先深鞠一躬,開口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二位仙蹤駕臨,盤龍村蓬蓽生輝,未克遠迎,尚乞恕罪。’小侯爺忙拱手作禮,問道:‘不知此地何處?老丈尊姓大名?還請不吝賜告。’”


    “那老者哈哈大笑:‘此處盤龍村,隻有薛姓一族,別無他姓,老朽名喚薛小六,未知二位高姓,不知從何處而來,要往何處去?’”


    “小侯爺微有躊躇,我一旁搶過話頭:‘在下姓梅,與這位朋友失足落入九龍潭,卻不曾想一路衝流至此,實在是唐突之至,若有冒犯之處,望請原宥則個。’”


    “那老者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臉上仍是掛著淡淡的笑意:‘如此說來,那是天意使然,二位遠來是客,既來之則安之,盤龍村多年未有客人蒞臨,二位請隨老朽前去拜見村長,村長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二位貴賓來此做客,心中定是歡喜得很。’言罷便先前引路。”


    “村中人見有外人走過,無不引頸觀望,那白須老者帶著我和小侯爺穿過兩處阡田,折了一道彎,來到一處木屋前,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貴客到。’隻聽屋裏有人‘嗯’了一聲,屋門打開,走出一個年輕人來。”


    “這個年輕人劍眉星目,長發披肩,一張雪白的臉頰上難見半點血色,他唇角間一顆米粒大小的黑痣顯得愈加明顯,我和小侯爺一見之下,不由得怔住了。”


    我聽到此處,不禁驚呼出口:“似花非花人依舊,一劍如虹楚無憂......”


    梅又夕幹笑一聲,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錯,燕公子與無憂公子神交多年,當年無憂公子如黃鶴西去杳無蹤跡,人人皆以為楚無憂其人遁世歸隱,卻不想在盤龍村見到,隻是......他容貌雖未改變,卻露出一副慵倦病態,頗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


    “無憂公子神態頹喪,宛如不識得我倆一般,居然微微躬身說:‘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二位貴客別來無恙否?’他語音語調和昔年殊無二樣,卻有些有氣無力。”


    “那白須老者上前一步,笑著說:‘這位便是盤龍村的大當家無憂公子,近來微恙在身,短了些精神,二位尊客莫要見怪。’我和金槍小侯爺對視一眼,心中均覺得有些訝異,但神情之間不露半分異樣神色,紛紛上前施禮作揖,客套一番。”


    “那白須老者捋須笑了笑:‘今日恰逢盤龍村歲祭之期,二位因緣際會,平添光彩,如若不棄,便請二位一同參加本村一年一度的盛會如何?’小侯爺拱手道:‘幸甚何如,如此便叨擾了。’我一聽之下便知曉小侯爺欲要探一探盤龍村的虛實,也跟著拱手示謝。”


    “無憂公子未待說話,那白須老者雙掌一擊,登時四麵八方湧來一群少女,一個個穿戴得花枝招展,再細看麵龐,卻實在不敢恭維,有的麵露癡呆之相,有的吊眉豎眼,嘴角歪斜。”


    梅又夕說到這裏,細小的眼縫裏透出一絲無奈與哀傷:


    “原來盤龍村數代人群居於此,百年之內幾乎不見外人,這一年一度的盛會,原是給村裏的青年男女牽線搭媒而設,我與小侯爺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還真以為是祭祀祖先的盛會......”


    他又再苦笑一聲:“這盤龍村如同一顆鑽石鑲嵌在群穀中間,正中之間是一個偌大的空曠地,我們一行四人趕至之時,隻見地上四處擺滿宴席,中間的場地上一群少女正在翩翩起舞,遠看著個個身姿曼妙,爭奇鬥豔,長袖飄蕩之處,儀態娉婷,待到近處,簡直讓人不忍卒睹,不願再看。”


    “那群麵容奇醜的少女們正中一個蒙著黑紗的女子身材妖嬈,舞姿銷魂。”


    “我一見之下頓時覺得這般絕色美人當真是天上有,人間無啊......”梅又夕眼神之中透出一線異樣的光芒,似乎沉浸其中。


    過了良久,才歎息一聲,緩聲說:“單是那一抹眼神,我便已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她麵紗下的臉龐隱隱約約地現出嬌美無限的輪廓,我呆呆地看著,早已無法挪動半步。”


    “這時耳畔傳來小侯爺一聲輕歎:‘可笑我自詡一生閱人無數,卻終不過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這女子傾國傾城,天姿絕代,若非是仙子謫落凡塵,便是王妃遺失人間......’他邊說邊快步上前,越過那群醜女,伸出一隻手去牽那女子的玉臂皓腕......”


    “那女子麵上輕紗蕩漾,腰肢柔若無骨,一個輕擰已躲過金槍小侯爺手臂,雙眼之中閃爍著似嗔似怒的神色,輕輕抬起一腳踢向小侯爺胸口,小侯爺立時變掌為爪,反手向著她腳踝抓去。”


    “誰知那女子反應極是機敏,上身向前探出,一雙葇夷纖纖十指徑直向著小侯爺臉上戳來,小侯爺微微一笑,拂袖劃開,身子輕蕩蕩地飄後一丈有餘。”


    “那女子似乎有些詫異,也不追趕,目光之中透出兩道寒芒,當下蓮步輕移,款款踏出舞步,隱入那群醜陋少女們之中,但是那驚鴻一瞥,卻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


    梅又夕長歎一聲,沉默良久,他臉上橫肉滋生,神色卻是苦楚懊喪,似乎有著莫大的哀愁悲傷。


    “這天下最讓人難以自拔之事莫過於一見鍾情,何況這女子非但人生得美,名字也是極好聽,淩煙兒......淩煙兒......燕公子,你說是不是?”


    我迎著梅又夕的目光,微微頷首,心中不由得感歎一個常年醉臥溫柔鄉的風流公子竟也能癡情如許,可見人世間男女之情原有定數,隻不過是未曾相逢巧遇而已。


    “燕公子,梅某實有一事相求,隻要燕公子肯應允此事,這裏的一切梅某情願拱手送上。”


    我與梅又夕相交莫逆,卻料不到他會這樣說話,梅林西苑是他常年居住之所,注入無數心血,如今竟為了一個女人而甘願拋棄所有?


    梅又夕眼睛上下翻動,忽然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席話來。


    “我這副模樣從盤龍村逃出生天,那是小侯爺舍了性命相救,如今小侯爺生死未卜,我也隻剩下半條性命,這一切全是拜無憂公子與淩煙兒所賜......”


    說話間兩行濁淚悄然順腮滑下,目光中透出憤恨之意。


    “燕公子,梅某已是廢人一個,隻求你能去一趟盤龍村救小侯爺脫險,淩煙兒貌若仙子心如蛇蠍,若是她涉足江湖之中,不知會掀起多大風浪......”


    “我知你武功稱絕江湖卻雙手不沾半點血腥,但我一生之中未曾求過別人,如今卻希望你能答應我兩件事......”


    我沉吟半晌,仍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想我做什麽?”


    “救出小侯爺......殺了淩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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