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到醜時,鹿蜀已經問出了十餘條人命官司,十幾個個侵占他人店鋪和田地的官司,與官府勾結,強搶他人財物的事情也不在少數,先前還是鹿蜀一句一句問的,說著說著,這殷四居然還生出了一股自豪之感,仿佛賣弄一般地,將之前所做之事合盤倒出。


    慕歌站在一旁,搖搖頭,心想,這殷四的身上背著這麽多條人命,他竟然還能每日安穩地睡著,在公堂上,看他麵色紅潤,神清氣爽,對答的言語擲地有聲,便知他身體康健。


    心腸歹毒,身體康健。慕歌歎了一口氣,不知這天命究竟如何寫法,惡人身強體壯,卻叫心善之人多磨多難。


    隻聽殷四一陣驚叫,居然就倒在地下,一動也不動了。胡靈與攸寧皆被吵醒了,見此情形,都立馬跳下樹來。


    慕歌上前看了一眼,知道這殷四隻是暈了。


    攸寧笑問:“這才到醜時呢,怎的不玩了?”


    鹿蜀化了人身,一副怒火攻心的樣子,他道:“我實在聽不下去!這是個什麽貨色,碰他我都覺得髒了手。莫不是不能傷人,我此刻定將他大卸八塊。”


    攸寧神色有些冷,道:“能這樣憑白來汙人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好貨色,馬大人乃是聖上派的欽差,治他自有辦法,該處置的處置,該翻案的翻案,人間的事,不就是如此嗎?”


    “攸寧,你說得輕巧。”鹿蜀歎了口氣,“他今日所言,一不能作為呈堂證供,二來他人脈複雜,若是查起來,少不得要大動蘇城,三是蘇城綢緞往來,牽扯國運,不可隨意動搖啊。”


    攸寧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問,煙陽山鹿蜀,本在山間人間都是逍遙自由,為何你要攪進這趟渾水裏頭?”


    鹿蜀道:“煙陽山的逍遙並不是白白得的,梁國十五城內,要打開局麵,並不是我們幾個妖施弄幾個妖術便成了的。更何況,人間有人間的法度,我們拜於陵光大人門下,自是不能敗壞他的名聲,用妖法擾亂人間氣運,使他受天界斥責。像我這般,憑自身勤勉獲得人間功名,這放在哪裏,都是說得通的。更何況,一個人才能活至多五六十歲,我就做官三四十年,也隻是這三四十年的辛苦而已。”


    “這麽說來,煙陽還有許多當官的妖精?”攸寧問道。


    “那是當然,北幽為煙陽山上有意往人間做官的妖精們都排了年月,登記在冊,當然,也有幾年青黃不接的時候,譬如你今日之事,若是沒有我在,那就得讓行商的妖精與一些在富貴人家生活的妖精一起來想想辦法,當然,最壞的辦法也可行,你抽身便走,餘下的事情,在人間的妖精們也會處理幹淨。”


    攸寧的心此刻定了下來,看來這煙陽山,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散漫無度,隻是陵光看起來太過隨意了些。


    他們此刻要處理的,便是這暈在地上的殷四的事情了。慕歌拿出隨身的藥草來,又在山間取了幾味藥,調製出一種治傷聖藥,這聖藥能使他忘記身上所受的痛楚,也使他對這夜裏的事情記不清楚。此外,慕歌還給殷四喂了一味昏睡散,這昏睡散中有幾味藥吃了使人健忘,往後三日,他每日隻能醒來三個時辰,這既有助於他的恢複,又可以使他忘記今夜之事。


    鹿蜀稱讚慕歌醫術高明,一行人將這殷四塞回轎子中,用術法挪移到街上,又叫醒幾個轎夫,給了銀子,讓他們將殷四送回他府上去。夜裏,還讓雲翎的鳥兒們在殷四家的水井裏也下了昏睡散,使他們一家人這幾日都昏昏沉沉,不問世事,一日隻醒三個時辰。


    做完這些事情,恰好到了寅時,一行人回到雲棲樓,攸寧設了結界,燈火重開,胡靈擺開宴席,菜品豐盛,攸寧拿出五壇子好酒,雲棲樓自家也出了十壇。


    眾妖徹夜歡飲,天色初明之時才各自回房。


    雞啼之聲響起,雲棲樓的凡人夥計都按部就班,各自開始打掃。周掌櫃並沒有參與他們後來的宴席,而是早早睡下了,如今正好起身。胡靈曾經允諾要將鑒賞會延開,今日他也同昨日一般將門打開,等客人到來。


    第一個來的就是昨日與攸寧相談的歐陽遠,他見雲棲樓開了門,便直直地朝著那幅《三十四神仙卷》而去,站定之後,動也不動,仿佛要將那畫盯出一個洞來。


    雲棲樓開門十分早,周祺心知這歐陽遠應該來不及吃早飯,便端著點心碟子走到他跟前。


    “客官來得這樣早,定還沒有吃上早飯吧,小店備了一些點心,味道尚可,希望客官不要嫌棄。”


    歐陽遠拱拱手道:“多謝多謝。”眼睛卻沒有離開那幅畫,周祺見狀,拿了一塊點心塞在他的手裏,他看也不看,直接往嘴裏塞。


    嗬,心也是真的大,萬一要是下了毒,真的是一毒一個準。


    周祺看他這樣癡,便問他道:“你這麽中意這幅畫,怎麽不去問問寧姑娘,她願意不願意將此畫賣給你?”


    歐陽遠這才轉頭看他,道:“我並沒有太多錢,殷四老爺都被寧姑娘拒絕了,想來這幅畫是無價之寶,寧姑娘怎麽肯給我呢。”


    周祺道:“確實是無價之寶,不過興許買它用的並不是錢,或許還是什麽別的東西呢?我們寧姑娘其實並不缺錢,此事但憑‘緣分’二字,你若不求上一求就放棄,豈不是太可惜了?”


    歐陽遠高興稱是,又問周祺,寧姑娘什麽時候起身。


    周祺笑了笑,“昨夜他們喝了不少酒,今日早上未必能起來,也許下午,也許晚間吧。”


    歐陽遠聽了這話,轉頭繼續看這幅畫的線條,一筆一劃皆富神韻,令他十分震撼感動,他並不對擁有它懷抱希望,隻是想,多看這幅畫幾眼,或許能夠將此畫刻在心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周祺道:“周掌櫃,我是否可以在這裏臨摹這幅畫?”


    臨摹?在這裏?


    周掌櫃驚詫地看著他,繼而又饒有興味地點了點頭,吩咐夥計們端來書桌和筆墨紙硯,為他鋪好畫紙,歐陽遠就真的臨摹了起來。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確實讓周祺下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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