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房門出去時,正好看到一個藍袍女人背對著自己笑著道:


    “還姐姐,你喊我婆婆都小了!”


    “誰敢喊你婆婆,看這肌膚這發量,分明就是二十出頭嘛。”


    這樣油嘴滑舌的步不曾,是她所不熟悉的。


    以前,他吊兒郎當,不過是胡搞蠻纏要搶自己的怪,如今,驟然聽他這樣嬉皮笑臉的逗笑,她隻覺得硬吞了一塊滑膩膩的豬油。


    她渾身散發的戾氣,讓步不曾悚然一驚,回過頭來,同樣笑嘻嘻道:


    “你也住這裏,真巧,真巧!姐姐,你看,這就是我老跟你念叨的大名鼎鼎的竹娘子,最溫柔最漂亮的女法師。”


    藍袍婆婆也回頭,見了鬱離,眼睛一亮,嘖嘖讚歎:“我想著竹娘子乃是大法師榜排名第九的人物,定是五大三粗呢,否則怎麽製服得了那麽多妖怪?沒想到,竟是這樣嬌滴滴一個小姑娘,婆婆真是白長了幾十歲。”


    鬱離不好喊她婆婆,否則白白讓步不曾占了便宜,喊她姐姐,又叫不出口,正左右為難間,藍袍婆婆已經拉住她的手,道她長得這樣漂亮,跟自己一個故人有七分相似呢。


    鬱離心中一動。


    她無父無母,這段日子變故又多,心中對親人前所未有的渴望,婆婆認識的故人,會不會是自己親生母親?


    隻是與婆婆素味平生,遽然開口相詢,總覺得別扭。


    不等她說話,步不曾笑嘻嘻道:“姐姐這麽漂亮,你那故人一定也非常非常漂亮,有機會,也要介紹我認識認識,美人嘛,認識越多越好。”


    “就你多嘴!”藍袍婆婆歎了口氣,臉上浮起懷念之色,黯然道:“可惜,她二十年前已經不在人世了。”


    二十年前不在人世,那必然不是自己母親了。


    鬱離說不出是歡喜還是失望,悶悶的,一抬頭,頭頂不知什麽時候蓋了黑壓壓的一片雲,眼看就要下大雨了。


    “啊呀,都忘了要收被子了。”藍袍婆婆驚覺過來,急急往院子中跑。


    鬱離想也不想跟上去,幫忙把晾曬的幾床被子抱下來。


    兩人剛回到廊下,雨珠劈裏啪啦密密的砸了一地,冷意撲麵而來。


    “怎樣?有沒淋濕?”步不曾湊了過來,“哎呀,姐姐,你發髻有點鬆了,來,我幫你盤一盤。”


    “你還會盤頭發?手藝好不好?”


    “好不好,等會你就知道了。”


    他們進了隔壁房間,鬱離一個人抱著被子,呆呆地望著廊下的雨簾。


    倏地,她感覺到對麵有目光也在暗中盯著自己,順眼望去,隻見桂花樹後,對麵房間窗裏人影一閃,閃到了窗簾後。


    隔著雨簾與窗簾,也不知是誰。


    她歎了口氣。


    “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歎什麽氣?多謝你幫我拿被子了,改日,也請你喝酒!”藍袍婆婆恰好從房間裏出來了,把被子從鬱離手中接過去,慢吞吞往走廊轉角走,頭頂一坨發髻顫巍巍的,更歪了。


    步不曾立在她身邊。


    “手藝好?好手藝?”鬱離譏諷道。


    “你師父怎樣?”


    一聽這話鬱離心裏就有氣,他借口跑去紅坎鐵家,一去不複返,自己的妖毒令靈魂固定術失效,要是那個真是自己師父,師父早死八百回了。


    而他,還裝著根本不知道那個人不是自己師父!


    行,他裝,由他裝,看他能裝到什麽時候!


    “你在鐵家怎樣?”


    “一無所獲。早知道不去了,浪費力氣,可不親眼看一看,又不甘心。”步不曾道,“方才那藍袍姐姐,是白帽山老人了,我從她嘴裏可打聽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他滿臉期待地望著鬱離,仿佛在大聲吆喝:“快來問我,快來問我!”


    鬱離偏不讓他如願,東拉西扯說了好一陣子,步不曾終於受不了,放低聲音,神秘兮兮道:


    “藍袍姐姐說,本次鑒妖大會的終極大妖乃是前所未有的大妖,一般法師根本不可能見過或者聽說過,就算是各大世家甚至青羅皇室,也隻有寥寥幾人見過這妖。”


    “難不成你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真要知道,還要喊姐姐?”


    鬱離不出聲。


    她來白帽山,原本是奔著白帽紫髓來的,但所謂的師父並非是師父,而白衣姑娘又強調師父並無性命之危,那麽進入前三名對她而言意義不大,更重要的是,能夠在白帽山打聽到怪異圖案的消息。


    “你沒問圖案的事情?”


    步不曾搖了搖頭:


    “還未到最後一刻,怎麽可以讓人看清底牌?既然你不知我不知這圖案來曆,想必整個青蒼大陸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已經——”


    他低聲說了一句。


    鬱離瞪大了眼睛:“這樣也行?”


    “當然,隻是學術交流,有什麽不行?”


    步不曾所說的,是他已經去信蒼瀾帝國幾個法師朋友,打探怪異圖案的來曆。


    而鬱離擔心的是,青羅帝國與蒼瀾帝國聯盟數百年,近百年來雖然表麵上還維持著聯盟關係,實際上兩國邊境都增強了警戒,兩國皇室也早已斷了聯姻。


    就連白帽山鑒妖大會,也僅僅邀請本國的法師參加而已。


    民間有流言,不日兩國烽煙將起。


    鬱離見他神色有幾分得意,心中不由想到,十萬莽山,橫亙在兩國之間,步不曾久居北山,自然也跟蒼瀾帝國的法師多有來往,也許蒼瀾帝國法師真的有人知道圖案來曆?


    “別擔心,別擔心,若是那邊有消息傳來,我立刻與你分享,怎麽,夠大方吧?”


    鬱離見他臉上又是一副求表揚的神色,心中著實別扭,很想催他——大法師,請問你今年貴庚?


    對麵忽然有人冷笑道:


    “嗬嗬,難怪急著離開鐵家呢,原來早有了下家!”


    聽這語氣,不用看,鬱離都知道對麵是鐵光庭。


    大雨來得急,去得也急,此時簷下隻斷斷續續垂下幾縷雨珠。鐵光庭正站在對麵的廊下,隔著高大的桂花樹,也能看到他滿臉不屑。


    難道方才在窗內偷看自己的是他?


    不,方才窗內的目光,有幾分陰冷,並不像鐵光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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