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正好,從半開的簾子望出去,可見院內繁花燦爛,如錦如繡,哪裏還看得出方才院外一場生死大戰的痕跡。


    老皇帝一手壓著玉盒,一手握著茶杯,望著院內繁花,差點入了神。杯中熱氣嫋嫋,彌散著幽清的茶香。


    眼看熱氣越來越細弱,楊總管考慮要不要提醒剛剛服用過延壽丹的皇上,再不喝,茶就涼了,皇帝洪亮有力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竹娘子所煉製的延壽丹,藥效不輸紫娘子煉製的,不,說起來,還勝三分。”


    楊總管大喜過望,連連道喜。


    “老楊,看來你還得振奮精神,再侍候朕五十年啦。”老皇帝發出一陣笑聲。


    這兩年來,楊總管幾乎沒聽過皇上這樣開懷大笑了,也樂嗬嗬地道:“老奴隻怕筋骨酸軟,侍候不了幾年啦,哪裏比得了皇上年富力強——”


    話出了口,他忽然發覺,自己好像要向皇上討要延壽丹似的,連忙匍匐在地,告罪不止。


    老皇帝不以為忤,命他起來:“嗬嗬,老楊老楊,你啊,就是想太多了。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來,朕賞你一顆,延壽三十年,繼續好好侍候朕。”


    楊總管壓抑著內心的狂喜,雙手接過延壽丹,遵命當場服下。一瞬間,渾身仿佛被雷電擊中了似的,他四肢不可抑製地顫抖,眼前也一片模糊。


    皇帝似乎在問他什麽,聲音一時近一時遠,根本聽不清。他斂了斂狂跳的心,這才收攏了心神,隻覺渾身氣血湧蕩,哪裏還像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分明是二十出頭的小後生。


    再試了試靈力,靈力張弛有致,收放自如,同樣比之前大大增強了,按如今狀態,就算荒文大師出現眼前,也可力戰五十回合。


    “謝皇上隆恩!”楊總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老皇帝望著他神采奕奕的臉,微微一笑,拈起一顆延壽丹,放入口中。


    望著他的舉動,楊總管的心,仿佛一隻碗,砰的摔到地上,打個粉碎。


    原來,皇上一直未曾服藥,之前所謂服藥,表麵振奮的狀態,不過裝給自己看的,他竟讓自己試藥才安心!


    隻要他說一聲讓自己試藥,自己絕對不會有絲毫遲疑便立刻吞下那顆延壽丹。然而,他卻沒說一個字,反而以賜藥的形式讓自己試藥。


    他懷疑自己的忠心嗎?


    五十年侍候,在他眼中,算得了什麽!


    楊總管的心,又酸又澀,他忽然覺得很累很累,可能無法再侍候皇上三十年了。


    “老楊,別怨朕,方才那孽障拚死將竹娘子救了出去,朕隻怕,這延壽丹,有什麽毛病。如今看來,倒是朕多心了。”


    “老奴不敢!”楊總管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


    “快起來,人老了,膝蓋不經跪了。”


    楊總管慢慢起來,一抬頭,忽然變了臉色。


    皇帝的雙耳,正慢慢變長,還毛茸茸的。


    他晃了晃頭,那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真的,不僅雙耳,就連皇帝臉,也在緩緩發生變化。


    楊總管連忙拉了拉自己的耳朵,然而,他的耳朵好好的,並沒任何問題,摸了摸下巴,下巴依舊和以前一樣,滑溜溜光禿禿的。


    見他舉止失儀,尤其是摸下巴,皇帝還以為他感受到了延壽丹帶來的強大力量,以為能恢複某種能力,暗暗好笑:


    “老楊,你、哪裏不舒服?”


    皇帝不僅臉變了,聲音也變了,但他卻毫無察覺,反而咧開嘴微笑。


    楊總管望著他的大板牙,渾身血液倒流:“皇、皇上,你、你變——”


    那三個字,無論如何,他都出不了口。


    此時,遠離老仙泉別苑的山林中,剛剛脫離險境的鬱離扶著虛弱的暗鷲,低聲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兔麵人?你讓他永遠變成了兔麵人?”


    暗鷲笑得差點在地上打滾。


    鬱離立刻點頭:“對,誰讓他總是罵你妖怪,對,我們都是半人半妖,那又怎樣!是人是妖,我們心裏清楚,他是人是魔,他心裏清楚嗎!我送他這份永遠的禮物,就希望他記得,他才是妖魔!”


    她很得意。


    任楊總管心機深沉,任老皇帝機關算盡,也絕不會猜到,自己是如何在延壽丹動手腳的,明明十字坡老婆婆服用了,也沒事。


    他們怎麽能猜到,所有延壽丹裏麵都加了一點點鬱離自身的海魔之血,靈力越強,激發越厲害,他們超強的靈力,反而與海魔之血中和,再加上之前燃燒七星子根所吸收的一點點藥力,她保證,老皇帝會妖變,還是變成等級低劣的兔麵人。


    “好,這份禮物送得好,青羅帝國怎麽會接受一個兔麵人做皇帝!而他不知還要活多少年!哈哈,一想到他照鏡子時的模樣,我簡直、簡直——”暗鷲用力抱住她,在她臉上啪嗒親了一口。


    鬱離頓時呆了。


    暗鷲也意識到自己一時衝動,鬱離那麽害羞的人,挨了這一記,簡直就像蒲公英被吹了一口氣,瞬間碎了。


    但事情已經做出,他隻好訕訕笑著往後縮回手,道:“沒事沒事,往後慢慢就習慣了。”


    鬱離的臉倏地紅到幾乎要滴血,尤其是一雙耳朵,就像紅寶石雕成的一樣,紅到透亮。


    暗鷲一時也呆了,嚅嚅道:“我,我會負責的。你往後要住哪裏便住哪裏,喜歡烏洞山,我便將烏洞山修得漂漂亮亮,喜歡摩星崖喜歡北山,都隨你……”


    這是前所未有的表白,鬱離心潮起伏,心中大痛,正要說話,忽然發覺不對勁。


    往後?他們哪來的往後?且不說她自己海魔之血若再發作便徹底失控,他暗鷲不是妖晶破碎壽命不久嗎?


    她飛快握了一下他的手,又縮回,深深吸了一口氣,問:


    “你根本沒事,根本沒受重傷,對不對?”


    暗鷲腦袋轟的一聲,忽然想起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實。


    她很討厭別人騙她。


    而自己也曾經許諾,不再騙她。


    隻因為她麵對的不是妖怪,而是人,怕她一時心軟不動手腳,他沒拆穿鐵光庭聯合銀河公主編造的謊言,反而順著鐵光庭的意思,裝著奄奄一息的模樣,激她要替自己報仇。


    望著她的臉從白變紅,又轉為白,失去血色,他後悔莫及。


    為了那個男人而毀掉她對自己的信心,真的值得嗎?


    之前,他從未這樣考慮過,甚至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知道自己受重傷將死,鬱離一定會幫自己的。他憑什麽這樣覺得,又憑什麽這樣利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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