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門外,大狼還在堅持不懈地扒門拱門。除此而外,再無聲音了。


    是啊,這時節,大田裏,麥地得除草。沙地裏,花生得下種,地瓜得育秧。滿梅溝,還都得上工哪!


    今天不是星期天哪,別人都上著學呢。對,對於上學這事兒,她更不願意再來一遍兒了。


    她本來就上學早,現在上著二年級,一個個還掛鼻涕呢。原先她就不讓掛鼻涕的進教室,現在更受不了了。


    她腦子暈乎乎的,身上都疼麻木了,這高燒真挺受罪的,她現在連呻吟,大概都呻吟不出來了吧?


    就讓她安靜地死回去吧!


    小孩子死了,算夭折,沒棺材。回頭稻杆草一卷,就在西邊坡,鬆林下,挖個坑埋了。天天看,朝陽升起,大河奔騰。


    腦子似乎停了下來,終於陷入一片黑暗裏。這滋味兒,她知道呀,她死過一回啦,她,終於,又死啦——


    她笑一下,咧咧厚厚的豬拱嘴兒,嘴角有血滑出來,眼角有淚流下來,額角有汗淌下來。匯在一起,滴在左胳膊,小臂靠臂腕內側,一個紅豆兒大的胭脂紅的胎記上。


    沒辦法,小小的她,此時,全後背都上著藥。所以,全身給脫光赤赤的。後背全是黑褐色的藥膏,臉上也是。


    但枕上的右臂、圓隆的額頭、曲過來的左臂內側,全是瑩白如玉。她本來就是個玉娃娃,雪娃娃,姥爺老說她是麵捏的。


    天天上山下河,也曬不黑的那種兒。後來上大學,大家半是嫉妒,半是調侃地稱她“曬不黑”。


    漸漸地,呼吸都緩了,漸漸地,她浮在半空中,能看著下麵這個當年的自己,慘兮兮的一幅鬼樣子。


    她小時候兒,老不愛長,六歲時,還不如知也幼兒隊裏,那幾個略大點的高。


    現在,也就一米一吧,頭發還是小卷卷毛兒。老話兒說,絨毛兒人難鬥,姥爺也這樣兒。


    短發時,跟小鋼絲兒似的,細細小小的彎兒,特別象黑人那種兒。後來留長發,從來都是編成辮子或盤成發髻,絕不敢散著。


    大學時,有回從公共浴室洗完澡出來,天晴日暖地,她散著頭發,想走一路回去,就幹了。


    結果,人還沒回去,周圍幾間宿舍就開始喊她“梅超風”了,就是這卷卷毛兒鬧的。


    哎?對哦,上回死,沒成阿飄,這回死,成阿飄了?!她想飄出去看看,好幾年沒回來了,看看當年的梅溝哦!


    可惜,不太聽指揮呢,她似乎離不開她的身體。這就沒什麽勁了,難道一會兒還得看著,爸爸和姥爺回來後的傷心慟哭嗎?


    低一低,再看看小小的自己,真是個小可憐兒。


    咦?怎麽左臂那兒一圈圈紋兒,什麽鬼?胎記?不對哦,上輩子,她全身上下,一身如雪的肉皮兒,絕無半點瑕疵。


    哎喲,特麽的,感覺這個豆兒能催眠呢!可你催眠個鬼幹啥子喲!


    一陣頭暈目眩,巨大吸力吸著她,她也不抗拒,腦子裏還亂著哪:這是要去陰曹地府?還是去天堂呀?怎麽上回沒這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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