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惡的人心,完全喪失的人性是這批人最為顯眼的標誌。


    他們拐賣兒童,進行毒品製作交易,更進一步,肆意殺人,隨之器官倒賣。隻有金錢,是他們眼中的最終目的,其餘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


    起初,李陣鬱在這樣殘忍的黑色控製下還想保持冷靜,保持清醒的找尋逃脫的機會。思維敏捷的頭腦和超出常人的心智,到現在更是他賴以依存的東西。隻是,在一係列短暫但緊密的“訓練”後,他已無暇顧及其他。


    夜晚,毒氣彌漫的製毒工廠裏,孩子們至少得待六個小時。每個人負責一個最簡單的工序,剩下的就是循環,循環,再循環。沒有太多技巧可言,熟能生巧這個成語在那時顯得尤為諷刺。站在冰冷的鐵質的桌子旁邊,他們其實已經不再是一個個有靈魂的孩子,而不過是一具具蒼白的機器,失去感情的機器。


    長時間重複的動作,加上毒氣對柔嫩的中樞神經的侵害,使得他們的瞳孔內迅速失去生機。


    到這裏,其實李陣鬱已覺得疲憊不堪了,但他還在堅持。這個時候,所謂的頭腦所謂的心智跟當下的情況一比,早就顯得有些單薄不堪。真正讓他堅守住自己的——


    是仇恨!是想念!


    夜晚的六個小時結束之後,是很短的睡眠。


    在這唯一的空閑裏,李陣鬱每夜不斷的做著一件事情,那就是祈禱。那天離開的是他,在他腦海裏跟尹恩靜有關的最後一個畫麵,是母親的腹部鮮紅……他不希望再有人離開了。


    李陣鬱一直都不願也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結果,殊不知,已經沒有結果了。


    至於日夜加深的仇恨,是因為最後一眼,他看到了尹恩靜的疼痛,看到了尹恩靜的惶恐,看到了,宛若沒有再見的,分別。


    從“螞蟻窩”睜開眼,從來都不代表著迎來了新的一天。每一天都是舊的,都是沒有顏色的畫麵。


    一整個白天,孩子們要做的依舊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一成不變的成為一個工具,一個販毒的工具。


    馬山市,緊鄰釜山,又是同樣的沿海地區,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很快的產生了一批又一批的癮君子。離螞蟻窩不遠處的一個街區,一連片的平房中,便聚集著這些人。小宗的毒品交易由大人來完成,則往往會因為目標過大而顯得形跡可疑,風險激增。因此,小孩們便成為了最完美的犯罪工具。


    他們通過娃娃機裏的娃娃或是玩具盒來裝載毒品,然後挨家挨戶的扔進去,裏麵的人則扔出卡或現金。孩子們再將這些錢收集起來,帶回到螞蟻窩。


    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會被派出去,隻有那種待了很久,自我意識基本被消磨殆盡的行屍走肉,他們才會放心的讓其去進行交易。


    當然,不是沒有孩子想過逃跑。隻不過,這片不管怎麽說都是螞蟻窩那批人暗地裏控製的最嚴密的地方,逃跑的孩子,每次都被很快的抓回來。首先是毒打,然後是挨餓,後來多幾次了之後,就是直接消失。


    一直都堅守著自己的李陣鬱是在第三個月的時候被放出去的,這得益於他的演技。他很累,也很痛,但他知道自己至少在當下該怎麽做,那就是和待的最久最麻木的孩子,擁有一模一樣的眼神,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行為。


    連續在白光中遊蕩了幾天,李陣鬱都在琢磨如何逃跑。隻是自從在毒品交易的中轉點,數個遊戲機室裏發現眾多不懷好意的目光後,他便暫時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讓他暫時沒辦法有所行動。那就是語言不通,不管是在二層的螞蟻窩裏,還是在地下的製毒工廠裏,他跟所有人幾乎都沒辦法有所交流。


    就這樣,暗無天日的時間不斷的向前殘忍的流淌。


    ————————————————


    在空中散去屍首的第二根煙很快也抽完了,李陣鬱沒有停頓的再抽起了第三根,他想起了剛剛的那個夢。


    夢中刀朝著他的臉上重重落下,那一刹那驚懼的心其實一直都是那時候的自己,所最害怕的事情。


    螞蟻窩的第二年,李陣鬱依舊不會幾句韓語,逃脫也尚未找到最好的時機。但他發現不能再等下去了,因為陳安歌的狀態變的越來越差。


    先天性心髒病使得陳安歌的體質本來就不太好,前大半年,李陣鬱都在盡全力盡所能的照顧他,本來就很少的食物他每次都會分一半給陳安歌。即使他沒胃口,李陣鬱也會逼著他吃下去。除此之外,李陣鬱一有機會還會安慰他,給他信心。更重要的是,他從一開始就在教導陳安歌。沒錯,是教導。


    什麽所謂“活下去的信念”在這種時候全都是扯淡,對未知,對陰冷黑暗的迷惘懼怕,靠僅僅幾句安慰根本就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十三四歲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既然他已經見識到了這殘酷的地界,很明白這一點的李陣鬱幹脆就讓他知曉的更加明確,他徑直告訴了陳安歌當下的處境,告訴了他未來到底有多可怕,告訴了他,到底怎麽做,才能堅持下去!


    李陣鬱沒有說怎麽做才能活下去,因為他自己,也沒有半點把握。但至少得堅持,至少得跟他一起變成狼,才會有希望。李陣鬱從來都覺得,希望是自己拚命掙,才有可能得來的。


    平日裏的幫扶,陳安歌自己的努力,再加上以往在孤兒院動過的手術和術後良好照顧下的恢複,使得他一直堅持了這麽久。


    不過現在,身體上的負荷終於是超過了心理上的。有好幾次,李陣鬱都察覺到了陳安歌堪憂的狀態。其實他很少會覺得害怕,唯獨那幾次,在製毒工廠裏,看到陳安歌疲憊的眼皮和沉重的身體的時候,他隻覺得的自己的心髒被無限攥緊。


    李陣鬱比其他的孩子都更清楚的明白,在這裏倒下,意味著什麽。


    那意味著離開,意味著去見一針麻藥,一把燙過的足以輕易穿透肌膚的——快刀。


    所以,每當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李陣鬱的手心都會在隱秘處握緊。最嚴重的時候,他甚至變了一直偽裝的表情,甚至想要即刻動手。


    極夜裏的那場噩夢,正來源於此。


    這類的噩夢,李陣鬱做了很多。有時,僅僅隻是因為變了表情,便被發現,一陣寒光之後陷入無盡黑暗。有時,是按捺不住在毫無準備的時候動了手,結果也很顯而易見,洶湧而來的攻擊讓肉體被徹底撕裂。


    好在,噩夢終究沒有變成現實。假若變成了現實,也就沒有現在的他了。


    但情況並沒有因此而好轉到哪裏去,那時的李陣鬱開始焦灼的在想希望在哪裏。


    最後,希望出現在了05年2月的一天。那是被圈養在螞蟻窩一年又93天裏的最後一天,烏雲遮住了月,血夜。


    那天,陳安歌的情況壞到了極限,李陣鬱依舊沒有想到好的方法。其實一直以來最大的困難是,就算他僥幸逃了出去,就算他走大運的找到了警察,就算他用從書上看來的幾句英語描述清楚了情況,就算警察有不錯的執行力。然而結果呢,結果是警察就算再快,也快不過那群人喪心病狂下的殺手。更何況,那些就算,太過虛妄了。


    想的頭痛欲裂也還是毫無辦法的李陣鬱,最終隻能決定放手一搏。於是,下午的時候,他吃掉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外加陳安歌的那份。然後褪去所有堅硬的表情,笑著對陳安歌說了一句他認為是最後的一句話。


    他說:“陳安歌,等下無論誰走在前頭,都記得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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