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當——”的一下,耳畔忽然響起一聲輕脆的鍾鳴。謝玉田以為又有人前來祭祖,正要起身相讓,抬眼看去身邊並無旁人,看那樹上的銅鍾也是紋絲不動。不由吃疑,想是老祖在回應他,趕緊趴在地上磕頭。


    “當——”鍾聲又是一響。嚇得謝玉田不敢抬頭,暗想,這大槐樹果然靈性,祖先聽到他的告白,在應他呢。


    時間過去許久,再無鍾鳴,謝玉田才敢起身。


    太陽升到半空,前來祭祖的人多起來,銅鍾不斷被敲響,那聲音與自己聽的絲毫不差。謝玉田相信已和祖先遞接上了關係,心裏大感慰藉,於是準備起身回客棧。


    忽然,祭祖的人群裏躁動起來,有人在嚷嚷:“哪裏來的叫花子,討飯便討飯,你搶俺們的供品做什麽!”


    “討飯當然要討吃食,難不成拿你的紙錢回去當柴燒嗎?”


    “這叫什麽話!講這種大不敬的話就不怕遭報應嗎?”


    “咱都做了叫花子啦,還怕什麽報應?倒是你要小心著點,過太行山時別被狼叼了去。”


    “你怎麽咒人呢!走開,再不走開俺報官啦!”


    “你報試試,讓你報官……”


    接著隻聽“啪啪”兩聲響亮的耳光,有人大喊:“叫花子打人啦,抓住他們送官府去!”


    大槐樹下頓時亂作一團。謝玉田看過去,隻見幾個乞丐模樣的人圍住一人拳打腳踢。


    謝玉田已知道縣城裏的叫花子多為湯舉人的人假扮的,心裏有了底,決定再試探一下,便高聲叫道:“湯二爺,您來啦……”


    果不其然,那些“乞丐”聞聲住手,拿眼四處去找尋湯舉人。


    眾人趁機去鉗製“乞丐”,怎知道那些人都是練過功夫的,發覺上當後,反手起勢,三下兩下便脫身跳到圈外。


    領頭的“乞丐”喝道:“給我砸!”


    “乞丐”們揮舞著手中的“討飯棍”見人打人,見物砸物,轉眼間大槐樹下便是一團狼籍。


    謝玉田本不想多事,可是見這些人欺人太甚,著實按捺不住怒火,彎腰由地上扣起一塊青磚,兩掌相錯,將青磚碎成趁手小塊,擲向“乞丐”,領頭的腦袋上先中了一擊,惱羞成怒,揮棍向謝玉田衝過來。


    謝玉田並不想與他正麵交手,一揚手一枚碎磚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人麵門上,那人的臉上頓時鮮血直流。


    眾人見“乞丐”們落勢,蜂擁而上要去捉人見官,“乞丐”們終究是些練家子,哪能讓這些不懂拳腳功夫的人捉住,掙脫開去落荒而逃,邊跑邊喊:“敢惹我們丐幫,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謝玉田趁亂轉身就走。


    回到客棧,趙廣前過來請安,接著叫來飯菜請師父用早飯。


    鍾以士不肯上桌,謝玉田問:“令尊在世時,你們爺倆也是分開吃飯嗎?”


    鍾以士呆了呆,道:“不是。”


    “那不就結了,你過來吧,不必和我見外。”謝玉田道:“家裏有家裏的規矩,出門在外可不能拘於俗禮。”


    趙廣前道:“師父,用過早飯我再出去打聽……”


    “不必了,為師已祭拜過先祖了。”


    “啊,師父找到祖居之地啦?”趙廣前滿麵羞愧道:“弟子辦事不力……”


    謝玉田擺擺手,道:“為師去過藥鋪了,你辦得很好。”


    趙廣前以為師父知道了他和藥鋪夥計爭吵的事,更加不安,低下頭去隻管向嘴裏扒著飯,再不敢多話。


    謝玉田親眼目睹了湯舉人的齷齪,心裏憤憤難平,邊吃飯邊暗自盤算,究竟要不要管這樁閑事。甩手而去自然安閑,可是想想洪洞有幾十口子乞丐正在被欺淩,心裏便不是滋味,若乞丐裏也有自己的兄弟,也可以不管他們的死活嗎?


    天下人管天下事,這事我得管。想到這裏,謝玉田道:“廣前,飯罷你去打聽一下湯舉人住在何處,悄悄地去,不許聲張。”


    鍾以士感到十分驚訝:“謝大俠,您是要替乞丐們說和嗎?”


    若是說和,何必悄悄地去打聽湯舉人的住處。趙廣前明白師父另有深意,心中暗喜,笑道:“師父不是說過行事要收斂著點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謝玉田道。


    “師父終究是師父,左右都有道理。”趙廣前和師父開起了玩笑。


    謝玉田並不以為忤,敲了敲桌子嗔道:“吃你的飯吧,小心咬了舌頭。”


    用罷早飯,趙廣前出去探路,謝玉田在房中看書,鍾以士到馬廄裏給馬添足了草料。她已猜出這師徒二人要做什麽。


    趙廣前直到午後才回來。他知道湯同是武舉人,家裏豢養了一些打手,不敢大意,因此在湯府門口轉悠了大半天,如何進如何出都做了細致的計劃,回客棧的路上還順便到雜貨鋪買了五斤燈油。


    謝玉田一整天都端坐在客房裏看書。他有個習慣,無事可做的時候練拳,隻有在去做事情之前才會找本書來讀。


    讀書使他心靜,至於書裏究竟講了些什麽,並不重要。


    一直等到天色將晚,謝玉田才命廣前收拾行李離開客棧。三人信馬由韁出了洪洞縣城,在城外三裏處的一片墳地裏停下來。


    謝玉田問鍾以士:“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害不害怕?”


    “你們不帶上以士嗎?”鍾以士著急道:“多個人便多個幫手。”


    趙廣前道:“總得有人看著馬啊。”


    鍾以士有些失望,但是覺得他的話在理,隻好接過謝玉田師徒二人的馬韁繩,道:“謝大俠和趙大哥多加小心。”


    謝玉田師徒二人打了一擔木柴,將腰刀飛鏢藏入木柴中,趕在城門關閉前返回城裏,找個地方隱了身,挨到夜深人靜,摸到湯府後院牆根,蒙了麵,借著一棵皂角樹,像兩隻狸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跳進了院裏。


    廣前找到柴房,將燈油潑到柴火上。


    謝玉田熟悉大戶人家的房子布局,極輕鬆地便找到了湯同住的上房,抽出腰刀撥開門閂,一個健步便進了臥房。


    湯同身為武舉,好容易捐了官,不肯因丁憂耽誤了前程,因此極愛惜身子,每日堅持練功之外,還遠離女色,晚上都是一個人獨睡。


    謝玉田見床上隻有一人,暗自高興,將刀尖指住了床,輕聲喚道:“湯二爺——”


    隻見床上有個身影翻身坐起,驚覺得喝道:“誰——”


    “我,京城的朋友。點上燈,咱倆說說話。”謝玉田道。


    “京城的朋友?怎麽不聲不響摸了進來?你要幹什麽?”湯同說著話,手伸向了床頭牆上掛著的寶劍。


    謝玉田手腕一抬,刀尖抵住了湯同的咽喉:“湯二爺,試試你的手快還是在下的手快……”


    湯同縮回手,道:“這位好漢,你要什麽隻管說。”


    “要什麽?要你的狗命!你為富不仁,禍害鄉鄰,連討飯的都不放過,你這樣的人生又何益。”


    “好漢冤枉湯某了,湯某何曾做過禍害鄉鄰的事。定是有人陷害於我,請好漢詳察。”


    “你還敢狡辯!在下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你籠絡一些打手,扮成乞丐,滋事生非,嫁禍於人,攪得洪洞縣雞犬不寧,是你做的不是!”


    “這個,這個湯某不知,不,不是,是湯某管教不嚴,管家擅自作主,今日白天湯某已訓斥過管家,今後再不許胡鬧……”湯同語無論次起來。


    “哼,你以為在下是三歲小孩子麽,會信你的鬼話。”謝玉田道:“穿好衣服,隨在下出城走一趟,便饒你狗命。”


    “有什麽話便在這裏說就是,何必出城,好漢若是要銀子……”


    “少廢話,再囉嗦一刀砍了你!”


    湯同抖抖索索穿好衣服,磨蹭著下了床來。謝玉田迅疾伸出手去,捏住了他的右腕,使個巧勁,一拉一推,將他的胳膊卸脫了臼,低聲喝道:“走——”刀抵著他的後背,推他走出門外。


    趙廣前以為師父進屋便會一刀殺了湯同,不料卻捉了個活口出來,正在發愣,謝玉田道:“扯乎——”


    趙廣前有些糊塗,這是要綁票嗎?究竟還放不放火?想了想,覺得不能浪費了那五斤燈油,便快步回到柴房,將柴堆點燃了。


    師徒二人將湯同拖出牆外,湯府裏已是火光衝天。


    謝玉田押著湯同往城門方向疾走,近城門口,師徒二人都收了刀,扯下蒙麵黑布。謝玉田袖藏一枚飛鏢,抵著湯同的肋下,命他誑開城門。


    鍾以士見謝玉田師徒平安歸來,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來,悄悄地問趙廣前:“趙大哥,你們怎麽弄了個人回來?”


    趙廣前搖頭:“我怎知道師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時,謝玉田幫湯同接回脫臼的手臂,道:“湯二爺,想死還是想活?”


    湯同活動著胳膊問:“死怎麽個講法?活又如何說道?”


    “想死便一刀砍了你,要活就和在下打一架,贏了你自回城,輸了留下一條胳膊。”


    聽了師父的話,趙廣前不由掩嘴偷笑。鍾以士也感到莫名其妙,問:“趙大哥,你笑什麽?”


    “你不覺得好笑嗎?費勁拉巴地弄個人回來,原來是想和他打一架。”


    鍾以士不禁也笑了,覺得這個謝大俠有趣得很。


    湯同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隻得硬著頭皮應下來。趙廣前把刀扔給湯同,拉著鍾以士退到一旁觀戰。


    湯同接刀在手道:“恭敬不如從命,好漢見教了!”說罷撩起長袍掖在腰間,右手執刀,左腿向前一探,擺出“上步七星”的起勢,姿勢異常優美,看得謝玉田心中暗讚,武舉人果然不是白得的。


    謝玉田將刀抱在懷中,站定不動,冷眼瞧著湯同道:“請——”


    湯同開步推刀,迅疾如風向謝玉田撲過來。謝玉田一側身閃過去,湯同提步分刀,逼迫上去。謝玉田刀仍在懷裏,腳步卻移動得越來越快,接連讓過三招過後才亮出刀來。


    兩人你來我往,刀如遊龍纏鬥在一起。五六招過後,謝玉田已試出湯同的深淺,邊見招拆招與他周旋,邊指點他刀法的漏洞。過完十幾招,湯同已經氣餒,知道不是謝玉田的對手,再打下去毫無意義,便想抽身出來。


    謝玉田瞧出湯同的用意,偏不放他走,將刀纏住了對方,引他不得不繼續出招。


    謝玉田已久未與人交手,雖然和湯同打得不夠盡興,總算是逮到個活動活動筋骨的機會,不把身上的汗逼出來難以痛快。


    兩人又打了幾個回合,湯同氣喘籲籲漸漸不支,謝玉田才收了刀道:“原來武舉的功名如此易得。”


    湯同一臉苦笑:“實不相瞞,湯某這個舉人是花了銀子的。”


    謝玉田道:“大清國全是被你這種人禍禍的不成樣子。”


    趙廣前道:“是你自己砍下一條胳膊,還是小爺來幫你?”


    湯同倒是個願賭服輸的狠主,刀光一閃果真把左臂砍了下來。


    湯同扔下刀,攥緊了傷口道:“好漢可否留下大名,也不枉湯某與您交手一回。”


    謝玉田一生光明磊落,不假思索道:“在下……”


    鍾以士卻想得長遠,忙道:“你這種人怎配知道俺們幫主的大名,隻需記住一樣,俺是北太行丐幫的,聽聞你汙俺丐幫聲譽,欺淩俺幫中弟兄,今日特來尋仇,若今後仍不思悔改,便不是要你一條臂膀這麽簡單了!”


    月光下,湯同麵如土色,道:“世間果有丐幫……”說著拔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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