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莊上的?找咱什麽事?”夏猴子睡眼惺忪,眼角還粘著一塊眵目糊。


    “就你一個人在家?”高翔沒把他放在眼裏,不請自入,搶步進了堂屋,撩起東捎間屋的門簾,向裏麵瞥了一眼,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半躺在床上,床前燈台上擱著一個藥罐子。


    “令堂大人身體不好?”高翔說著又向西捎間屋走過去。


    夏猴子這會兒全醒開了,瞪大了小眼睛,攔住他道:“你倒不見外!瞎瞧什麽,出去!”


    “在下義和拳震字門的……”高翔慢條絲理地道,邊說著話邊觀察夏猴子的反應。


    “咱管你哪個門的,你走錯門了,出去,出去!”夏猴子向外推高翔。


    高翔反手擒住了夏猴子,將他的雙臂扭到背後,令他動彈不得,道:“你們忒不守規矩了吧,跑到俺們壇口上撈幹頭!把屎盆子朝俺們頭上扣……”


    “你說啥呢,咱也聽不懂,你撒手說話。”


    “聽不懂?講點你能聽懂的,昨兒夜裏弄得那些‘白懇子’藏在什麽地方了?”


    “啥‘白懇子’?昨晚上咱練功到半夜,又服侍老娘吃宿藥,到現時還迷糊著呢!”


    “給俺裝傻不是?你們大刀會昨晚下夜(夜裏行動)搶的那幾船貨呢?”


    “你真是義和拳的麽?咱師父如今是義和拳的大師兄,你會不知道?快撒手,咱去請師父來和你說話。”


    “你師父是哪個?”


    “祝三爺啊,他昨晚上在咱院子裏教了半夜的拳,怎麽不知道有下夜的事?”


    高翔有些糊塗了,本想冒名義和拳詐一詐夏猴子,沒料到他竟是義和拳大師兄的徒弟。如此說來,這一帶全是義和拳的地盤,大刀會不在這裏?那昨天夜裏使大刀搶鏢船的是什麽人呢?


    高翔想著便鬆了手。夏猴子活動了一下胳膊,找出茶壺來要倒茶待客。


    “師兄不必客氣,在下多有得罪,請見諒,”高翔抱拳道:“祝三爺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位子卑微,實在不知他隱在貴處。”


    “嘿嘿,不知者不見罪,兄弟莫客氣,你在此吃碗茶,咱去將師父請過來,有什麽事你們當麵談。”


    “不必驚動大師兄了,是這樣,昨兒夜裏有人在運河上幹了一票大的,你知道那兒是咱們震字門的壇口。安插在官府的眼線一大早找到俺們師兄,說那批貨是朝廷運往南方補給官兵的,如今被搶了,山東巡撫要派大軍前來……”


    “兄弟不必多說,咱領會你的意思了,一家人不講兩家話,咱知道的都告訴你……你講得也口幹了,先吃了茶……”


    高翔琢磨他話裏的意思是知道搶鏢船的事,忍不住心裏一陣激動,正覺得口幹舌燥,便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師兄請講……”


    夏猴子瞧著他一陣冷笑,高翔覺得頭有些暈,接著眼前模糊起來,少頃便人事不省了。


    ……


    夏猴子用蒙汗藥迷倒了高翔,讓他再次陰溝裏翻船。


    高翔終究是年輕,不懂得人生怪相其心必奸的道理。另外,他未打聽明白的是,夏猴子是賣野藥的。夏猴子肩不能負重,手不能扶犁,在鄉裏如何為生?老天餓不死瞎家雀,他沒事就愛琢磨歪的邪的,調配個老鼠藥、蒙汗藥、瀉藥什麽的,然後走鄉串戶吆喝著賣,給娘倆賺點嚼穀。


    夏猴子是在山東賣野藥時遇見他師父的,就是那個老漢口中的拳師。


    拳師姓趙,名三多,字祝三,人稱祝三爺,習的是梅花拳。他來大南莊教拳,可不是夏猴子請來的,而是去年在老家冠縣帶領拳民燒洋人教堂,被官兵圍剿追殺,迫不得己向北逃亡,正尋落腳之處,恰好遇到了夏猴子。


    說到燒教堂,殺“洋鬼子”,正是夏猴子早就想幹的事,可是他幹不來。


    夏猴子為什麽有這個想法?因為大南莊也有洋教堂。大南莊的洋教是商現之引來的,洋教堂也是商現之捐資建起來的。


    夏猴子的祖上也曾是擁有千頃良田的大財主,隻不過他父親那輩敗家,漸漸賣光了田地,連宅子都被扒了磚瓦、檁條變賣了。


    商現之的宅子裏便有夏家的楠木棒,所以夏猴子就瞧著商現之的萬貫家財難受,不止他,大南莊的許多夏姓年輕人都恨商家的富有。


    去年山東一些地方突然鬧起義和拳,到處燒洋教堂,驅逐牧師,夏猴子聞訊喜極,開始盤算著將拳民引到大南莊來。


    他打聽到義和拳正在冠縣起事,便背上褡褳往西南方向一路尋過去,可巧便在路上遇見了趙三多,聊起來才知道朝廷受了洋人的挾製,護著洋教,不許拳民鬧事。


    趙三多能言善辨,侃侃而談:“國人要信國教,洋教終歸不是正統,慈禧老太後早晚會明白過來這個理,因此洋教長不了。咱們現時要引鄉民信拳教,和那‘洋鬼子’爭人頭,咱不僅教鄉民教義,還教他們武藝,終有一天會把洋人趕出大清國去!”


    夏猴子聽得心潮澎湃,當即請趙三多來大南莊住下,並磕頭認了師父。他拿不動大刀,趙三多便教了他一趟梅花拳。


    起初趙三多住在夏猴子家中,隨著前來跟趙三多習拳的人越來越多,夏猴子的腰杆子便硬了,找到商現之,要他下令在學館裏騰出一間屋子,讓趙三多住了進去。


    年初,毓賢就任山東巡撫,風向開始轉變,他認為洋人在國中到處建教堂傳洋教,有辱大清國“萬邦來朝”的大國形象,義和拳是做了朝廷不便做的事,是義民,不應該絞殺義民的愛國熱情。


    於是毓賢奏請朝廷,認定義和拳為合法的團練,義和拳也順勢而為,把“驅逐洋教,反清複明”的口號改為了“扶清滅洋”。


    有了官府的認可,夏猴子便催促趙三多帶人燒了大南莊的洋教堂。趙三多不允,一則他不想和商現之為仇,因為商現之答應襄助義和拳;二則他不相信朝廷,擔心官府變卦。


    趙三多要把大南莊作為自己藏身的秘密之所,留一處洋教堂在,大南莊便不會為官府所注目。


    幾個月後,果然驗證趙三多是有先見之明的。


    光緒二十五年秋,袁世凱接替毓賢署理山東巡撫,開始秋後算賬,大肆捕殺拳眾,並處死了義和拳的首領朱紅燈。趙三多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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