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冷冷寂寂,楚王車駕這時在周圍軍兵看護下,緩緩向大名湖畔行去,那裏正有一處行轅。


    然而,卻在這時,路口處突然衝出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手呈狀紙,口中喊著:“冤枉!冤枉啊!”


    徐行看著這一幕,神情錯愕,道:“這是攔路喊冤?”


    本以為隻是戲文中發生,未曾想卻親眼目睹此幕。


    這和後世一樣,地方官員見得此幕,都臉色齊齊一變,心道要糟。


    山東巡撫董訥臉色鐵青著,喝停了轎子,目中現出怒火,厲聲道:“田建昌呢?怎麽回事?哪裏來的喊冤民婦?”


    這濟南知府田建昌越來越不像話,前番十裏亭也就罷了,怎地眼下又出了這檔子事?尤其還是在楚王代天子巡狩北方諸省的關鍵時刻。


    馬車之內,從一麵由青羊宮能工巧匠打造的顯影銅鏡上,可以看到外間一幕,少女南宮雨穗如雲煙成雨的眼眸中,露出一絲好奇神色,糯聲說道:“王兄,外麵有人喊冤呢?”


    楚王皺了皺眉,目光有些冷,卻沒有起身,縱有冤獄司訟,也應由地方辦理,他再是關切,最多事後過問一下,至於當麵接見,想都不用想。


    南宮雨穗一雙瑩潤如玉的眸子,飽含期待:“王兄不出麵主持公道嗎?”


    笠陽長公主寵溺地揉了揉雨穗前額頭發,嗔道:“傻丫頭,你王兄這時怎可出去?”


    二樓之上,看著楚王馬車遲遲沒有動靜,濟南府的官差已經開始拉扯著喊冤的婦人到路旁,徐行有些疑惑,心中泛起嘀咕道,“本還想著見見這位藩王到底氣象如何,沒想到,竟貓在馬車中不出來。”


    搖頭一笑,這演義話本本來就不能當真。


    嚷嚷著再活五百年的那位,白龍魚服,遇到不平,一聲“三德子,法印何在?”本就是遺老遺少自我吹噓。


    真實曆史卻是六下江南,向來富庶的江南織造府都虧了個底兒掉,曹府也落得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幹淨。


    其時,馬車之內,雨穗眸子低垂,臉上似有些失望,楚王見了,微微一笑道:“既雨穗有興致,孤讓人問問就是。”


    說著,輕喚了一聲宦者,外麵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未幾,宦者尖細聲音傳來:“啟稟殿下,是濟南府最近一場有爭議的訟獄。”


    “哦?”楚王輕輕啜了一口茶,“說來聽聽。”


    宦者道:“據說是濟南衛的一個軍士在除夕夜做下滅門大案,但又事有隱情,被知府衙門判了斬立決,臬台衙門已整理了卷宗,準備年後就報到刑部勾決,可其姐不服,三番五次去臬台衙門鬧。”


    “軍士?”楚王反應平平,似沒有因為犯人是軍卒而另眼相看,反而神色不耐道:“若是軍士犯下命案,應去尋山東都司的斷事司來審理,縱是親屬不服上訴,也應到金陵大理寺請求複核,怎還鬧到攔轎喊冤的地步?”


    大周在地方各省設三司,對於地方軍卒觸犯《周律》,自會有都司衙門的斷事司處理,不過楚王想了想,就明白地方文官侵奪此權,雖心底有些不喜,但也無可奈何。


    “可有卷宗呈上?”楚王威嚴說道。


    這時,恰有濟南府官員似為著自保,已將卷宗遞給了宦者,由宦者轉呈給了楚王。


    楚王閱罷,口中喃喃道:“……滅人滿門,手段殘忍,動機卑鄙……濟南府推官文筆老道,倒有古之文法吏風采一二……此案,讓裴侗和董訥依法辦理就是……”


    楚王三言兩語,就待結束這次談話。


    但長公主心思細膩,聽出一些蹊蹺之處,捏了捏雨穗的綿軟小手,以示稍安勿躁,盈盈笑著問道:“本宮似聽你方才說這案子內有隱情?”


    宦者聞聽長公主詢問,將方才壓到嘴邊的話說了出來,若兩位殿下不問,他絕對不主動說,“回稟殿下,那軍士喚楊平,是濟南府人,少時,因鄉中鄰裏宅基糾紛,母親被人打死在自己懷中,可那凶手是鄉中族老,宗族勢大,又有些威望,也不知怎麽判的,判罰十幾兩銀子,勞役三載,此案以致不了了之,楊平年歲漸長,為了報仇入了軍伍,磨練了一身武藝,在今年除夕夜,手持利刃,殺了那一家三口青壯,奇的是,此人不殺婦孺老幼,隻問當年仇人,報仇之後還祭拜了亡母,從容投案,此事為濟南府百姓嘖嘖稱奇。”


    宦者顯然也是讀了一些書,這時聲音雖尖細讓人不適,但條理分明,寥寥數言將為母報仇的孝子形象勾勒出來。


    笠陽長公主聞言就心生憐意,櫻唇輕吐,字字如珠落玉盤,清脆動聽,“襄公複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本宮記得《周律》也有五情“可憫”,楚王殿下覺得呢?”


    聽完,楚王沉默許久,麵上也有些感慨,有心答應,但又覺得不妥,緩和道:“姑母,此事恐怕還有其他牽連,容後再議吧。”


    因為此案還牽涉到一件舊案,而且直接施壓放人,十分容易落人話柄。


    “莫要讓山東官員為難了楊平親屬。”楚王想了想,最後還是對宦者吩咐一聲,果然聞聽楚王這番言語,笠陽長公主的臉色明顯好看了一些。


    這時,馬車也已經啟程,徐行聽到李伯言講訴案情經過,道:“道長以為如何?”


    李伯言突地冷哼了一聲,傲然道:“我輩道人,求長生、順心意,連天威都敬而不畏,依著貧道之言,殺的還少了……眼前一片黑黢黢,公道隻在刀中取,殺他一個朗朗乾坤!”


    徐行搖頭一笑,也不去爭辯。他總覺得這老道李伯言,雖是遊戲囂囂紅塵,但心中常懷鬱鬱之氣,不過,對天威,敬而不畏的說法,卻深得他心。


    這時,楚王車駕離開,下方人群漸漸散去,徐行也和李伯言告別,提著一籃子梨子,向玄淵觀走去。


    玄淵觀中。


    聽到徐行回來的聲音,青鳳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轉了轉,計上心來。


    此刻,黃生已經被青鳳迷的神魂顛倒,在院中拿著一柄鋤頭,將一些雜草除盡。


    徐行推門進入院中,看到院中幹得熱火朝天的黃生,就是一愣,疑惑道:“這人是誰?到底怎麽回事兒?”


    這時,青鳳邁著婀娜身姿恰也走出屋,站在廊下,手中還提著一個茶壺,來到黃生麵前,道:“黃相公,您先歇歇,渴了吧,喝些茶水吧。”


    黃生放下鋤頭,臉上帶著憨厚的笑意,道:“青鳳姑娘,我,我不渴。”


    黃生此刻滿頭大汗,因是冬日,頭上甚至冒著一些熱氣,這時聞著青鳳身上的少女芳香,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高聳處,隻覺得口幹舌燥,的確口渴的不行。


    再青鳳又一次邀請中,黃生舉起茶碗,一飲而盡,未及擦拭嘴角水珠,隻聽到青鳳媚聲說道:“黃相公,您看您這滿頭汗,奴家給你擦擦。”


    說著,拿起懷中粉紅手絹,替著黃生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這怎麽好勞煩……額,謝謝青鳳姑娘了。”黃生口中雖謙讓著,但臉上卻露出享受神情。


    青鳳手中雖動作不停,其實一直分出大半心神在徐行身上,一直看著徐行神色。


    徐行淡淡看了這一幕,臉色並無異常,提著一籃子梨子,緩緩步入廳堂。


    青鳳一雙柳葉彎眉之下,一雙嫵媚的大眼睛來回轉了轉,心底卻有些失望,“不應該啊。”


    “青鳳,我買了些梨子,你要不要來吃。”


    徐行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平靜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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