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亮,黃楨,孔雪笠等人就在院外等著。其時,經過一夜,春雨已稀疏許多,秀木含黛,空靈清新。


    徐千雪站在廊下,將一把雨傘塞到徐行手裏,然後整理著徐行的衣領,輕聲說道:“阿弟,我晚上給你煲著雞湯,早去早回,別涼了。”


    “恩,幾十裏路,並不遠,不會錯過的。”徐行輕笑一聲,隨口問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哪有,你多心了。”徐千雪笑了笑,將一個裝滿銀子的荷包,紅繩束口,打著活結係在徐行腰間,正是連城當日托著蔡三嬸送來的,“出門在外,離不得銀兩,看著什麽喜歡了,隻管買就是……”


    “嗯嗯,都知道了,你回屋吧,黃生他們應等急了。”徐行說著,擺了擺手,撐起傘,走進了細雨微微中。


    徐千雪看著消失在門口的徐行,低聲一歎:“真是讓人不省心。”


    此刻,山道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輛馬車靜靜侯著,徐行和黃楨三人見禮罷,就一起上了馬車。


    車內空間寬敞,四人各據一角,中間置有一案,上麵還擺著一壺茶,數碟點心。


    吳康笑著說道:“牛車顛簸、遲緩,你我一路邊飲茶邊談。”


    “吳公子有心了。”徐行微微頷首,笑著說道。


    不管商賈出身,這人心思縝密,處處透著精致體貼,無怪乎能和讀書人打交道。


    於是,不大一會兒,徐行和孔雪笠、黃楨便攀談起來,吳康隻是在一旁不時笑著接兩句,給幾人斟茶。


    “吳兄,家中是做什麽生意的?”徐行隨口問道。


    吳康愣了下,笑著說道:“南來北往,販賣布匹之類,比如蘇州府的蠶絲、鬆江府的棉布,說來不怕幾位覺得在下輕狂,我吳家供應著濟南府的三成,其他各府也開設有分號,隻是山東戰雲密布,這一年,生意恐怕都不好做。”


    “戰事?”孔雪笠放下手中茶杯,問道:“為何我之前,沒有聽到風聲?”


    吳康歎了口氣,唏噓不已道:“幾位可能不知,就在昨日,我聽家中老仆回報,出雲國倭寇在萊州府登陸了,據說沿岸諸縣十幾個漁村被一屠而空,萊州府城也被奸細打開,破了城門,我吳家在萊州府的兩家分號,也毀於戰火。”


    這時代交通閉塞,一旦某地發生戰事,往往需要許久才能傳至他境,當然官府有著驛站係統、又以邸報在官員親屬之間流傳消息,至於普通平頭百姓,隻有看到了逃難人群才知。


    而商賈走南闖北,信息來源甚至要比官府快。


    徐行聞言,就微微色變,“那萊州府下諸縣呢?”


    吳康和孔雪笠二人,都看向徐行,黃楨解釋道:“慎之是萊州慶陽人。”


    吳康道:“徐公子暫且寬心,聽說,慶陽來了一支朝廷大軍,一時半刻,應不礙事。”


    徐行歎了一口氣,臉色鬱鬱。


    其實,他還知道一些吳康等人不甚了解的內情,這裏麵牽涉到仙宗和周廷之間的博弈,他縱有利益訴求,也不知從何著手。


    “天仙以地書厘清陰陽,能成真仙自是不假,但那時天地亂序、災劫頻仍,就需要山河鼎鎮壓九州地脈,當然再有八位天仙一齊出手,也是一樣,但去哪兒尋八位甘心做著綠葉的天仙?可山河鼎此刻供奉在金陵太廟,而大周太祖、太宗以及曆代先帝,都在冥土龍庭中看護。”徐行思忖著。


    山河鼎是此界先天之寶,威力莫測,也是構成寧周冥土龍廷的核心,不說其他,僅僅就是仿品,就膈應的九州仙宗寢食難安,欲拔之而後快。


    “當然,這一切不急,眼下我還隻是通法,離著天仙,太過遙遠。”徐行眼下總歸連金丹都未曾凝結,也就不迫切。


    隻是對於未來,總歸是隱隱有了一些打算,他身懷青銅碎片,渴求人道龍氣轉化的本源,自身道途又需要山河鼎,那麽今後對於周廷,多半就是非竊即奪。


    因著慶陽一事,徐行又沉吟不語,幾人就無心說笑,氣氛漸漸沉悶,於是行了約莫一個半時辰,在半晌午時,終到莒縣。


    莒縣·羅店


    徐行下了馬車,在吳康引領下,來到一處宅院門前,宅院臨街,街上不時可見行人。


    “幾位請進。”吳康笑著邀請。


    徐行正要邁過大門,突然皺了皺眉,鼻翼微動,“有妖氣?”


    “有蛇,呂叔,好長一條蛇。”突然一個小孩兒的聲音,從街邊一棵樹下傳來。


    “在哪兒?”一個大漢自遠處跑過來,抬頭一看,果見一條大拇指粗細的黑蛇,在草葉裏潛伏,不停吐著芯子,蛇瞳狹長,陰冷赤紅。


    “哈哈,老呂的利市來了。”說著,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大手如電,就去捉那蛇。


    “小心。”徐行這話還未說出口,就頓住不言,神色驚異地看著那大漢。


    隻見海蛇化作一條烏光,飛地騰起,勢若雷霆,但仍被大漢牢牢捏住七寸,隻是憤怒的吐著蛇芯,一雙蛇瞳怒瞪著呂奉寧,隱隱流露著絲絲恐懼。


    呂奉寧得意笑道:“呦,還挺凶。”


    大手用力,將蛇一把捏死,張開嘴巴,如嚼大蔥一樣,將蛇三口兩口吞進腹中,嘴裏鮮血橫流,嘎嘣嘎嘣直響,仍嗚嗚說著:“哈哈,這是條海蛇,都不用放鹽巴了。”


    沒一會兒,就吃得幹淨利落,拍了拍手,從懷中取出三枚銅錢,塞給那小娃娃,“冬冬,去買糖人去罷。”


    “謝謝呂叔。”名喚冬冬的小孩兒,也不害怕,開心笑著,露出兩顆小虎牙。


    “真是一位異人。”徐行讚道。


    方才,那海蛇分明是一條通了法的母蛇妖,然而卻被這姓呂的漢子,身上的一股無形意誌鎮壓,連法力都施展不出,就做了口中餐。


    吳康笑了笑,問道:“徐兄在說老呂?這是街坊王員外家的仆人,名喚呂奉寧,嗜好食蛇,而且鼻子特靈,能隔著牆,聞到蛇香。”


    徐行聞言,目光微動,笑道:“古人言,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若不至莒縣,也見不得這樣奇人。”


    “徐兄能不虛此行就好。”孔雪笠也有些驚異,微微笑著說道。


    幾人就往院裏走,徐行卻在思索,“僅是蛇癖,極至深處,竟也成了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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