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北郊


    徐行身後跟著呂奉寧,出了城,但見不遠處萋萋荒草,自搭的帳篷、棚戶高低錯落,連綿不絕,遭受倭亂的百姓麵有饑色,圍攏著小車搭做的矮篷,目光呆滯地看著隨風搖動的青草野花,時已四月,一些蝴蝶翩躚往來。


    “民生多艱呐。”徐行歎了一口氣,還是那句話,來自後世的人是很難切身體會到什麽叫易子相食、餓殍遍野。


    徐行看著遠處騎著高頭大馬,往來驅趕著百姓接近府城的騎士,眉頭深凝,問著一個六扇門公差,“朝廷沒有派人施粥?”


    六扇門公差愣怔了下,笑著解釋道:“徐道長,城中大人們正在商議,還未拿出個章程,聽說是怕百姓中混入奸細,趁機作亂,這些饑民若是囂囂為禍,就是一場大亂啊。”


    “肉食者鄙?”徐行道:“我這方外之人,都知可在城外設著粥棚,派出數千精兵彈壓,何人還敢造次?而這樣因噎廢食,隔岸觀火,才會給了奸細裹挾饑民洶洶而上的機會。”


    “這個,卑職就不太清楚了。”那公差訕訕一笑說著,心中卻不以為然,心道,“你這方外之人,哪裏懂的這些?還能比城中大人們深謀遠慮?”


    這時,青羊宮一個麵容年輕的魯姓道人上前,樂嗬嗬笑道:“徐道友,你我還要檢視這倭人,任務繁重,還是莫要難為賈捕頭了。”


    徐行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隻是對於城中坐鎮的楚王,卻是印象大壞,遠察其德,不似人君。


    青羊宮弟子隱在六扇門大隊公差身後,牽著五六條精神抖擻的黑犬四下嗅聞著,黑犬皮毛幽光閃亮,吐著舌頭,鼻子較長,四下嗅聞著倭人的記憶,眼眸中不時露出困惑的憨癡之態。


    “汪汪!”黑犬衝一處外罩破棉布的草篷叫著。


    隨著賈捕頭麵色陰厲,悄悄打著手勢,六扇門公差從四方圍攏而去,結蘆比鄰而居的災民,見到這些如狼似虎的公差,都嚇得不敢說話,但既畏懼又有些好奇地探頭觀望。


    徐行神念掃過,赫然發現其內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者、一個麵容憨厚的青年,青年很是警惕,聽到一絲異常動靜,一把抽出壓在破爛棉褥下的倭刀,對著麵容大變的老者,低聲冷喝道:“你快出去,問他們做什麽?”


    老者臉色發苦,正要顫顫巍巍走出,就聽“砰”的一聲,蘆篷豁然倒塌,兩道燦如匹練的刀光,當頭劈下。


    隨著老者被一刀兩斷發出淒厲慘叫,蘆篷轟然塌落,”刀光相擊聲中,青年倭人手執倭刀,後退丈許開外,六扇門公差就齊齊圍攏上去。


    “陰藏倭寇,罪同叛國,格殺勿論!”賈捕頭冷冷看著一時還未死透的老者,嘴裏發出無意識慘叫,陰聲說著。


    遠處,那青年倭人手持倭刀連連揮斬,六扇門公差除賈捕頭是人仙外,其餘武藝雖可,但麵對一位人仙武士,一時間竟擒殺不得。


    “請諸位道長出手。”賈捕頭臉上厲色不見,油膩的大臉上露出笑容,衝徐行和拱手相請。


    魯道人正要出手,徐行道:“徐某來吧。”


    見徐行如此說,魯道人笑了笑道:“那下次,貧道再出手。”


    不過,這樣人仙在出雲國也不多,下次都未必需要道人出手。


    此刻,那人仙武士已殺傷了兩個公差,覷得空當,提起倭刀,輕縱身形,卻是打算混入一旁的人群,期望對方投鼠忌器,以求逃脫。


    出雲國武士岩間一真,飛縱至半空中,忽感靈覺一陣刺痛難當,心道:“不好,這是敵方法師出手了!”


    念頭還未繼續下去,突地凝固,隻聽“噗嗤”聲響動,粲然虹光如轉,鬥大一顆頭顱衝天而起,屍體下半身仍是依著主人本意,飛躍到一片草叢中,然而並未站穩,撲通倒地!


    “這煊赫劍光,已非初見,可仍讓人心神搖曳,幾不能自持。”魯道人目光微凝,心頭自嘲一笑:“仙道大宗弟子道心純粹晶明,這法劍,縱是給貧道,貧道也使不了的。”


    周廷至今二三百年,青羊宮弟子多是揀選著出身官宦人家的讀書人,此輩祖上累受皇恩,祖靈甚至都在冥土龍庭繼續為陰曹,說句不好聽話,這就是周廷的基本盤,黎庶如反,殉道者當出此輩。


    徐行神情默然地收了法劍,見六扇門公差也不收拾一片狼藉,遂道:“賈捕頭,可著人將屍體拉去埋了,以免生出疫病。”


    “徐道長說的是。”賈捕頭愣了一下,笑嗬嗬說著,就喚了兩個公差,去收斂老者和倭人屍體。


    而後,眾人浩浩蕩蕩,牽著四處亂嗅的黑犬,匆匆趕往下一處。


    ……


    ……


    府城·於府


    門楣上的匾額都是剛剛刷的金漆,廊下兩側懸著燈籠,正是楚王令人尋的宅子。


    此刻書房中,於瑱坐在茶幾旁,目光審視地看著隔幾相坐的少女,少女著素色羅裙,玉容白皙,就不施粉黛,至於鳳釵珠花一概都不佩戴,卻是遙寄對故去父母的哀思。


    “洪小姐,是哪裏人?”見少女一身素服,氣質淡雅如秋菊,秀眉顰著,讓人心生疼惜,於瑱柔和目光似帶著一絲回憶,問道:“洪小姐,我們之前是不是有過一麵之緣?”


    洪靈芸沉吟了下,清聲說道:“萊州府慶陽縣人,方至濟南府,應是沒有見過公子的。”


    於瑱皺了皺眉,端起一旁的茶盞,苦思無果,也不在糾結,正要呷了一口,卻見外間一個身量高大,麵容豐秀儒和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來。


    連忙放下茶杯,端容斂色,起身迎去門外,洪靈芸也是站起身,走到門旁。


    儒家親親、尊尊的教誨已然點點融進骨子中,縱然是父子當麵,也不能相顧談笑,動靜舉止還要矜持守禮。


    “不知父親大人著人喚我前來何事?”於瑱行了一禮,見自家父親在書案後坐定,疑惑問道。


    於斐眉宇藏著一抹憂色,衝洪靈芸點了點頭,道:“也無他事,就是半年不見,想要看你學問可長進。”


    “每日三省吾身,不敢辜負父親大人殷殷期望。”於瑱聞言,恭謹說道:“請父親大人考較。”


    於斐心有所感,想起城外流離失所的饑民,沉聲道:“你到書架自取筆紙,就以……‘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為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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