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再沒吱聲。


    不久,慶餘選中了牛杆。一些光棍漢說:“該死的牛杆!”牛杆見了慶餘就滿頭虛汗,一雙手直哆嗦。賴牙說:“熊東西,怕什麽?好生過,她犯毛病,你用左手打她。”牛杆點點頭。可他的手還是抖。慶餘指指他對年九說:“叫爸。”年九提提褲子,把唾沫噴到了牛杆的臉上。牛杆擦擦臉說:“好……孩兒。”慶餘讓牛杆搬到小屋裏住,牛杆死也不肯。他說:“金祥老哥用眼瞅我哩,我不敢哩!”後來他們就封了小屋,一塊兒搬到牲口棚裏了。


    不久前慶餘為牛杆攤製的煎餅裝了滿滿一囤。這麽多的煎餅,差不多蓋過了牛馬糞尿的氣味兒。那些牲口槽裏裝滿了草節,成了年九最好的睡床——他跳進去躺下,一雙長腿搭在槽沿上。他這個牛槽睡一夜,那個馬槽睡一夜,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慶餘喊兒子回炕上去,兒子一蜷縮到了槽底。她有一天試著躺到了槽裏,讓牛杆好找。他找到了她,就取了篩子晃著,讓碎草屑慢慢蓋過她。她藏在草裏笑,肚子一動一動,引得牛杆也跳進了槽裏。白馬低下頭吃草,舌頭不停地舔他們。年九趔趔趄趄提一桶水,每個槽中倒一點兒,剩下的全部澆到了牛杆和慶餘身上。他們水淋淋地站在槽中,手扶白馬。牛杆說:“這是一家哩。”他的話音未落,黃狗又懶洋洋地走過來了。


    他們在一塊兒行走,一塊兒喂牲口,一塊兒嚼著黑煎餅,形影不離。有人甚至偷看過半夜的情景,說他們都堆在一塊兒,連黃狗也摻在其中。那時他們鼾聲如雷,已經沒法分清男女老幼了。牛杆木木的神色開始變化,嘴角兩邊的括號在開大,仿佛要括進更多的東西。誰都知道這是髒女人慶餘滋潤了他,不過他也將不久於人世。仿佛老天爺早已開好了一副賬單,村裏的人總是入不敷出。大家都知道牛杆無力陪伴慶餘,正像不自量力的金祥一樣。慶餘是多麽奇怪的女人哪,簡直像一塊闊大無垠的泥土,無聲無息地容下一切,讓什麽都消逝在她的懷抱中。她先用黑煎餅把你的嘴巴喂飽,然後再從從容容打發你走。牛杆得意忘形的時候曾對人感歎:“金祥老哥無福哩,落下老婆孩兒給我。”沒人接他的話茬兒。因為誰都知道事情將以何種方式了結。慶餘會毫不費力地送走一個又一個光棍漢,同樣也會攤製出一囤又一囤的黑煎餅來。她是老天爺派給鯅鮁的一個多麽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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