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斑駁雨水痕跡的陳舊粉牆後麵生了攀附而倚的綠蘿,寂靜中大樹根部傳來蟬鳴聲。


    滿是灰塵的公交車極速駛來,倏然停在站台邊。


    仲筱站在牆底下有風吹過的陰涼地待了半晌。隨即穿過綠化道,提著行李箱上了公交。


    車窗上一排排房子被推在玻璃後,滑過的樹葉皆是綠的發亮,一片片似浸了油一般。仲筱靠在車窗上,眯著眼憩息。陽光悠悠照射進來。


    仿佛是坐了一趟漫長的行程。一下車,在灼熱太陽的衝擊下,仲筱便覺得全身曬的軟弱無力。


    淺黃陽光在梧桐樹的縫隙間跳躍著,大樹底下一個中午婦人打著盹,腳交叉翹在鋪滿書籍的長桌上。旁邊的遊戲廳大門敞開著,裏麵顯得燥熱的喧鬧與寧靜的午後格格不入。如同數隻蒼蠅圍繞著扇動翅膀。


    仲筱拉著行李箱走著,驀然對視上遊戲廳裏門旁一個少年的目光。


    梧桐葉嘩啦啦的,時間仿佛忽然戛然而止。


    他沉默寂然的眸子和他周身的淡然與身旁的環境格格不入。讓仲筱的心微微一悸。


    屋中充斥暴躁如雷,不堪入耳的對罵,以及隨意扇著小孩子以取樂的巴掌聲;酒瓶墜落破碎的聲音……


    他那單薄挺直的身子就恍若是沸水裏的一片薄荷葉,靜靜沉寂著。


    仲筱捏緊了拉杆,快速走過。拐了另一條街,進了一條小道徑直往前走去。來到一個木門前,土牆旁生著一棵歪梨樹。


    仲筱拿出鑰匙開著老舊的鐵鎖,推開門。入眼見到屋子背後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葉子在屋頂上摩挲。院子長著一堆細長的耳環花,遍地伸出雜草;沒有一處空閑。


    草沒到膝蓋下方,走路發出簌簌的響聲。仲筱走進裏屋,把行李箱裝進臥室。沉默了半晌,仲筱起身去堂屋的角落找出一把刀刃生鏽的鐮刀,彎腰把院子割出一條路。


    仲筱又接來一盆水放在石桌上,打濕手巾去擦堂屋的老紅木櫃子。打開抽屜,雜亂的紅紙和瓷碗口還有著幾顆爛掉的花生……


    一個下午的時光就在打掃中緩緩過去,仲筱幹完活端水洗臉。冰涼的水珠掛在眉羽上,滑過脖子,浸入襯衫。


    夕陽充斥著天空,染著蒼涼的暮調。


    仲筱起身離開屋子,把門重新鎖上。走到街口,一個賣春餅的攤子。要了一個餅,鍋底的火閃著光,圓餅漸漸溢出香氣,須臾已經做好。仲筱捧著餅在路上走著,看看隔了數年未見的街道。


    兩個小孩在自家門口咬牙鬥氣爭奪著芝麻糖,穿著背心汗水淋漓的男人提著一個粉色新書包回了家門。


    天空漸漸黑了,似墨一樣把所有籠罩在黑暗中,不過七八點,黑的隻能依稀看見房子模模糊糊的輪廓。仲筱蹲在一個小館子的木門前。就那樣,平靜且目無焦距望著前方。


    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她驀然發現自己身邊四尺開外站著一個男孩。側麵輪廓流暢,正夾著煙,煙頭散發著星星點點的火光。


    他的臉很有些熟悉,是今天下午所看見的那個的麵孔。


    仲筱靜靜看著他,看著他一隻手插在兜裏,目光深遠。


    半晌,他掐滅了煙頭。瞟了一眼她。走了。


    仲筱也起了身,揉揉蹲了的酸麻的腿。去了自己的房子裏。


    翌日清晨鳥鳴,仲筱端著水壺,手猛然被灑出的熱水燙了。她急忙跑起把手放入涼水盆中。


    細長的手指在水中微微紅腫,仲筱拿起來用毛巾擦手。走到廚房把鋁鍋從煤爐上端下來,盛了一碗粥擺到木桌上。就著豆腐吃了早飯。


    小賣部裏頭發半白的老奶奶數了數幹枯手掌裏的硬幣,然後又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錢找給仲筱。仲筱接過錢,提著東西離開。


    陽光微醺,過道的風也似帶著蔥香的甜蜜。仲筱提著袋子在街道走走停停。陡然一個留著寸頭的男童猛的撞到了她。


    男童愣了一下,探究的回頭看一眼仲筱。見她沒有怒氣,便又狂奔而跑。幾個孩子緊跟在後麵,追趕著他跑過來。


    仲筱遇見童真心情有些暢快,兜兜轉轉一會才回家。


    日光常常越過梧桐枝丫間的罅隙滲著斑駁的影子灑在院門口。不過在這裏住了幾日,但是卻是每日都是靜謐安逸。


    午後仲筱在床上休息了會,又坐著看了書。三四點的光景,陽光照在屋頂上似曬上了打了的金黃麥穗。


    仲筱走在自己也叫不出的窄巷中,隻見前麵不遠處站著兩個人。


    那被光影勾勒的身形拿出兩條煙遞給一個稍矮的少年。少年接過隨即從兜裏掏出一卷錢遞給麵前的人。


    少年同麵前的人又說了些話,然後往前走。


    少年轉頭看見仲筱,呆愣了一秒。然後揣著煙避開她走了。他身後那個被光勾勒的光影慢慢的近了。


    被陽光照的發黃的鬢發,細長的、漆黑的眼,高聳的鼻梁,緊抿的唇。透明刺眼的光從他背後湧出。那副淡漠的麵孔仲筱撞見過兩次,這一次他的徐徐走近讓仲筱竟是頓時失措,轉頭快步而走。


    ……


    夜裏一層薄被,頭頂黃耀的電燈泡旁幾隻白粉蛾子圍繞著撲著。


    仲筱在電風扇上滴了幾滴清涼油,按下按鍵。躺在床上。


    蛙不知在哪裏的茂密草叢裏齊聲呱叫,蚊子也不知藏匿在哪一個角落。


    仲筱閉著眼,腦海中浮現許多片段。瞬間又浮出今天下午那張冷漠的臉。仲筱睜開眼,轉了身繼續閉上。


    晨光熹微,街上那家賣春餅的攤子早早在吆喝,仲筱在地上看見一個木槍,便拾起來。她低頭打量著,倏然一個男童扯了扯她的衣服。


    “嗯……這個木槍是我的。”


    這個男童好像就是那個之前撞到她的孩子,他的腮邊有著擦傷的紅印,襯衫上還有髒黑的水漬。


    仲筱蹲下遞給他。


    “給。”


    男童抱緊木槍點了下頭就跑開了。


    “廣生。等等我們!”


    幾個小孩跟隨著他,叫著他的名字。


    到了午後,仲筱看著數學資料上那一課的壓軸題,擱下筆,把算到一半密密麻麻的解題對比後麵的答案仔細看。


    叮叮咚咚的敲門聲不停歇,仲筱疑惑的走出院子打開門。看見了叫廣生的男童。


    “你……”


    “我和朋友在這裏住才見過你,我們來看看你是不是壞人。”


    “嗯。”仲筱看著門口的高高矮矮幾個小孩子,把門敞開。


    廣生第一個走了進來,拿著木棍在草叢裏撥來撥去,又朝堂屋看了看。


    “和我們家沒兩樣,大家可以一起玩。”


    “這個屋子終於有人住了,鎖了好久的!裏麵我還以為有鬼!”


    “怎麽可能有鬼,有鬼我也不怕。”


    仲筱看著院子裏四五個小孩子走來走去,轉身去了臥室把行李箱裏裝的朱古力拿出來分給他們。


    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開心的拿著吮著,嘴角糊的黑黑的。


    “好好吃。”


    仲筱又把那一袋裝著朱古力巧克力的袋子拿出來,給每人一小捧。由於硬塊方糖都不是經常吃到,他們拿到糖就跑回家給父母看看。


    等都走完了仲筱就重新準備把門關上,這時候廣生走來站在門前。七八歲的樣子,黝黑的臉龐。


    他提著一袋紅塑料袋子的桃子,伸到仲筱麵前。


    仲筱遲疑了一下。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我媽給你的,我家院子有個桃樹。桃子有很多。”


    “嗯……”


    “拿著。”


    仲筱遲疑了一下,接過來。“謝謝你啊!”


    “我媽給的。”說著他就走掉了。


    第二天這些孩子們依舊過來了,仲筱就任由她們在院子玩。


    那個叫廣夏的小女孩胖乎乎的小臉時常泛紅。坐在院子可以呆一兩個小時一動不動。她用吸管吸起肥皂和洗衣粉混合的水,吹出來的卻是噴濺的水漬。其他小孩子就神氣的拿自己巴掌大小的吹泡泡的東西吹起來。


    太陽的光折射在圓潤泛亮的泡泡上,一步步被風吹向遠方。


    有時他們鬧騰的太狠,仲筱就給他們講故事。此時院子的陽光淺淺的,隻有仲筱幹淨清晰的聲音伴隨著蟬鳴,院子很靜很靜。他們的神情專注又認真,瞳孔裏幻想的光芒映著光。


    毛茸茸的黑貓爬過屋頂,輕輕一躍跳到牆上。然後滑到玻璃窗子旁的空隙上。


    一個剛毅黝黑的青年男子站在站台旁,看著仲筱的身影來到便走了上來。


    “來了?”


    “嗯。”


    “過的還好嗎,不行的話到我那裏去。”


    仲筱搖搖頭,男孩子一樣的短發襯著白皙的瓜子臉。


    男子看著她被爆日曬的泛紅的臉頰,看著她細白的脖頸,道。


    “好好的剪什麽頭發,以前長發多漂亮秀氣。”


    仲筱眺望著遠方一排排香樟樹,然後收回目光。


    “維俊舅,快開學了。”


    “所以你還是趕快回去上學吧,你爸他畢竟是你爸。”


    “我想要在這裏上,舅你幫我吧。”仲筱看向他。


    “這裏那一點比你那裏好了?你這麽好的苗子不能……”


    “舅,我說了。”


    張維俊歎了口氣,拍拍仲筱的肩膀,道。


    “好。”


    仲筱回家的路上經過很多地方,有露著腿毛的男子叼著煙在網吧蹲成一片,滿是汙漬的指甲扣著煙盒。也有成群的小夥子在街上遊蕩。


    夕陽漸漸消了餘熱,黑夜逐漸帶來涼意。仲筱淺淺的入睡,電風扇悠悠轉著。明月散著冷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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