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轉眼便已是婚禮前的三日,也是夏祭的當天。此時整個長門都處在婚禮前夕的歡慶之中,門和窗戶都貼上了大紅喜字,所有客房裏的被子都被洗幹淨晾曬妥當,山門前的台階也被掃過用清水潑過。


    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為了婚禮忙得腳不沾地,自然無心再去慶祝夏祭。但那天晚間,父親還是將所有師兄弟們都叫到了正堂,一起吃了個飯。席間的氣氛有些沉悶,可能是大家都累了,可能是師兄弟們都知道我並不喜歡這門親事,所以不敢表現的太過喜悅。父親草草說了幾句祝福的話,便坐下悶頭喝酒。


    在杯觥交錯間我看向六師兄,他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眼神。


    用過飯,我如往常一般回到房中,告訴嬤嬤我累了要早點休息。嬤嬤年紀大了,又不是習武之人,在外間守了一會兒便開始打瞌睡。我悄悄聽著四下沒有動靜,便開窗翻牆出去了。


    從內院跑至外院,再穿過兩個小門便到馬廄。我吸取上次飛簷走壁被二師兄發現的經驗,這次乖乖在平地上飛奔,但腳步一點都沒有放慢。心髒狂跳著,不斷計算著離馬廄還有多遠。再有三個門、再有一個門、再有一個拐彎便——


    “啊!”不知從哪個角落猛地出來個人,迎麵正和我撞上。


    我被撞得向後一仰,那人趕緊伸手一拉我才讓我免得摔個屁股蹲,這一拉間我卻剛好撞入他的胸口。額心是柔涼的絲絹觸感,鼻間縈繞開一片草木中夾雜著異域風味的袖中香。


    我噔噔後退兩步,瞪著眼看同樣撫胸苦笑的公子酉,說不出話來。


    他似看我如呆頭鵝般,不禁笑了出來,“幺小姐,跑這麽快幹嘛去?”


    我囁嚅著,半晌道:“我、我去遛遛馬,沒什麽事。”隨後又補充道,“你叫我孝嫻就好了。”


    他含笑點點頭,饒有興趣道:“聽說黔南盛產駿馬,想必你的馬也十分神勇。要是不介意的話,可否允我一同跟去見識一下?”


    什麽?!我大驚,果斷拒絕,“不好!”他也要跟去,那不是瞎胡鬧呢麽。


    公子酉的表情愣了下,似沒想到我會這麽不近情理得拒絕。我暗暗後悔,趕緊扯了一通胡編亂造的謊話,“那個——最近我的馬拉肚子了啊。一走就拉,一邊走一邊拉,騎在馬上都臭死了。我是不想讓它拉在馬廄裏熏人才出去遛它的,哎呦賊埋汰……公子您就別跟我去了,免得熏著您。”


    公子酉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又笑了出來,“好罷。那你路上小心,天黑別絆到了。”


    我連連應聲,不敢看他,貼著牆縫一溜煙兒跑了。


    “孝嫻。”他忽然又叫住了我。


    我倉皇回頭,卻見他正站在原地笑著看我。清涼的月色灑在他的側臉上,襯得他本就極出色的五官輪廓愈發清越高華,端秀難擋。


    “以後叫我小叔叔吧,和關城一樣。”他柔聲道,“我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我被他笑得頭暈目眩,差點再次走火入魔,胡亂應著便飛也似的逃走了。


    一路狂奔來到馬廄,遠遠便看到黑暗中站著一個瘦高人影。我心中一喜,按捺下方才的慌亂,加快腳步跑至他麵前。他看著我的眼神和那晚一樣亮,伸手便拉住了我的手:“小仙。”


    我有些無措,竟不知該怎麽麵對他。想說剛才遇到了公子酉,又不想說出來惹他擔憂,憋了半晌才道:“我、我們走嗎?”


    他用力點了下頭,忽又懊惱道:“我本想牽上林兒,誰知它總衝我撂蹶子,不讓我動。”


    林兒曾是黔南山脈裏一群野馬的馬王,我也是在爹爹的幫助下,化了好大勁才馴服它,除了我旁人都碰不得它。我走進馬廄,拍了拍它的鬃毛安撫了片刻,想牽著它的韁繩往外走,誰知它卻不停甩頭嘶鳴,竟連我都不認了。


    我不禁苦笑,“你這小畜生,今日是怎麽了?”


    六師兄進來催我,“小仙,要不換別的馬走吧。”


    林兒的叫聲太大,我們怕驚動了別人,又怕誤了時辰,隻好換了另一匹馬。我們從馬廄離開時,林兒一直在身後發出噴氣和嘶吼的悲鳴,我聽在心中,竟有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六師兄一用力將我拉上他身後的馬背,揚鞭輕喝,馬瞬間就竄了出去。我們不敢走大路,隻能從側山的一條小路下山。路上叢林密布,亂石叢生,我們騎的這馬並非駿種,好幾次都滑了蹄。幸好六師兄一手緊緊拽住它,一手拉著我,才有驚無險的下了山。


    到了山下大路,我們終於可以縱馬前行。此時一輪浩瀚明月正緩緩攀升,待它升到夜空正中時便到了夏祭的時辰。我們向著月升的方向一路奔馳,將長門遠遠拋在身後,而我則將臉貼在六師兄的後背上,閉目不去理會心裏的紛亂思緒。


    一刻鍾後,馬漸漸慢了下來,我將頭探出來果然見前方有隱隱的篝火,和些許的人聲。我們縱馬慢慢前行,很快來到一片開闊之處,此處正好能看到黔南山脈的主峰靜靜屹立在夜色之中。而月亮,已快要升到主峰的最高處。


    六師兄將馬拴在一棵樹上,攜了我的手往開闊處走。這片土地上星星點點,燃燒著無數的篝火,每簇篝火都不大,可卻明亮溫暖。放眼望去,仿若一片紅色的星空,與頭頂的銀河交相輝映。


    每個篝火邊都簇擁著幾個黔南人。他們俯身在地,將額頭、雙手、胸膛和心髒都緊緊貼著黃土,以最虔誠的姿態跪拜著黔南的地靈。我與六師兄默默選了一堆篝火跪下,加入了叩拜之中。


    白日的悶熱尚留在地上,當我將身子貼向地麵時,一股溫潤而蓬勃的熱氣從黃土傳到了我的四肢。我閉上眼睛,將身心都獻給土地,而我似乎能聽地底的深處傳來黔南的心跳聲。厚重,悠長,亙古,以源源不斷的能量滋養著這片神秘的山脈和生活在這裏的人民。


    這場祭禮,無人主持,無人祝辭,然而所有人的滿心虔誠,氣氛靜謐神聖。


    不知過了多久,已至中天的圓月將空地上照得更亮了些。逐漸的,安靜中響起了人聲,和悠揚的月聲。人們紛紛站起來,拿出從家裏帶來的食物酒肉,一邊暢飲一邊載歌載舞。今夜過後,他們吃不完的東西都將作為貢品埋入黃土,將黔南賜給他們的東西,再還給這片土地。


    六師兄也站起身,拉著我的手向前走去。我們穿過一片片篝火,最後來到了空地的中心。在一簇不甚起眼的篝火邊,坐了幾個布衣人,他們周圍聚集了很多黔南民眾,正相互低聲細語。


    這些人居住在黔南山脈最人煙稀少之處,世代侍奉地靈。這些年來,雖然我們已然感受不到地靈的力量,可傳言這個家族依然保持著與地靈溝通的能力。他們深居簡出,隻在夏祭這一日來聽取黔南人的訴求,再回到深山中傳達給土地之靈。


    六師兄牽著我來到一位靜坐在篝火邊的布衣人身邊,跪倒在地,虔聲道:“大師,我與身邊這位姑娘情投意合,想懇請您見證我們許下百年好合的誓言。”


    那位布衣人抬頭,是個麵容平凡的中年人。他笑了笑,溫聲道:“這位小兄弟,我並不是什麽大師。我和你一樣,都隻是地靈的信徒而已,隻是我聽地脈的聲音會更仔細、更頻繁些。你們的誓約也並非由我來見證,我隻是一個傳信人。”


    他的目光轉向我,愣了一下後又細細凝視,“這位姑娘,帶著地靈的祝福。”


    我呆了下,不知他是何意,正想追問,可布衣人已調轉視線望向別處,“你們可以開始許誓了,我會將你們的誓言帶給地靈。”


    六師兄率先額頭和胸膛貼地,我也連忙照做。周遭的人看我們如此,都安靜了下來,默默凝望著我們。此時卻聽那布衣人問我們:“你們二人可都是地靈的供奉者?”


    “是。”“是。”


    “你們是否兩心相許,願許下古老的誓約,讓黔南萬物生靈見證你們的結合?”


    我們低聲答願意。


    那布衣人從地上捧起一捧黃土,溫聲道:“我將這捧泥土灑在你們二人身上,希望你們的婚姻能永得地靈庇護。被地脈連起的結合虔誠而亙永,願你們的結合也能如這黔南山脈一般,枝繁葉茂、生生不息。”


    周遭的人已傳來隱隱的歡慶聲,在一片喜悅氣氛之中,那布衣人正要將手中黃土灑下,卻忽聽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來——


    “且慢。”


    那聲音如刀鋒一般劈到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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