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我在唐門終於有了兩個朋友。潮生對我極熱情,什麽東西都愛分著與我吃,他離家多年,也特別愛打聽南方的事情,我倆每日裏都廝混在一起。


    謝浥塵則出生在唐門城不遠處的一個鎮子上,家境富足,舉止言談也都是純正的唐氏儀態,端莊得很。他作為公子酉最小的弟子,在外宗裏十分受大家敬重,卻不知為何他每日隻與我二人在一起。


    除此之外,女孩子們是不太待見我的。雖然見了麵也能客氣點點頭,但無論吃飯練功還是盥洗都沒人叫我一起。


    其實也能理解,囿囿似乎朋友很多,能和她交好的大抵都不太看得慣我。


    日子波瀾不驚,轉眼我已在唐門修習半月。二師兄待了沒幾日就匆匆走了,似是要回黔南調查守山人遭襲的事情。


    我都沒趕得上見他一麵,隻在某日練武結束後收到了一封他的手書。信裏說,關於燕門的事情他要回去親自同爹爹商議,並叮囑我好生練功不要怠慢。


    我將信同炎雉的蛋放在一起。那是我為數不多還存有的、與黔南有關的東西了。


    期間唯一令人頭痛的便是我的修行,始終沒什麽進步,至今連氣脈都找不準,稍一用功就要走火入魔,惹得昭哥時不時在練武場上大發脾氣。我也十分鬱悶,我雖然沒什麽靈性吧,但也不是個傻子,怎麽偏偏修習唐門心法半點也不入門道?


    潮生也很替我著急,主要是我如果每日呆在房裏練功,便沒人陪他抓鳥捕魚了。不得已,他每日拉著謝浥塵來我屋裏給我補課。


    剛開始謝浥塵連連拒絕,直說出入女子閨閣不是君子所為。但後來發現無論他來不來,我和潮生還是會單獨在房間裏喝酒嬉鬧,他似乎覺得與其放我們孤男寡女呆在一起,還不如三個人更穩妥些。後來索性也加入了。


    潮生雖然資質不錯,但修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修為一般的很。反而是謝浥塵,年紀輕輕就已經突破了“達”境,在外宗可沒幾個。


    我問他是如何找氣眼的,謝浥塵側頭想了想,“其實主要是感受氣脈流動,像一條條河,那些河最終會流入一片不見邊際的海中,那片海便是你的氣眼。”


    我無言,那我的河便是流的七扭八拐最後直接幹涸了。


    問潮生他則更是幹脆,“你那兒的氣多哪兒就是氣眼了哈哈哈哈……”


    一個差生一個優等生,果然同樣對我沒有半分幫助。


    我心中其實也有些急,眼看離宗會越來越近,我可不想第一次在整個唐門麵前露麵,連半點修為都展示不出來。還記得半月前公子酉還囑咐過我,好好練功,這下可教他失望了。


    公子酉……自從上次一別後,我再沒見過他的麵。聽其他弟子說,公子酉常年遊離在外,很少呆在唐門裏。這次貌似也是川唐邊境有幾個門派鬧了糾紛,請他去調解了。我心裏反倒是巴不得他晚些回來,別發現我這不爭氣的樣子。


    待到離宗會還有七日之時,我徹底坐不住了,開始認真思考要不先逃走一段日子。


    這日夜裏,我實在輾轉反側睡不著,糾結了半晌還是坐了起來。以前在黔南的時候,我常常夜半時分溜出去,和六師兄去後山探險。到了唐門,每日早起早睡、生活著實無趣的很,況且這屋子裏令人氣悶的很,不如出去逛逛。


    我出了房門,悄無聲息得躍上屋簷,沿著房脊俯身而走。唐門每日熄燈時間規定得極嚴,若是有人看見我這個點還在外麵遊蕩,肯定免不了責問一番。


    站在高處,晚風一吹竟覺人神清氣爽。舉目遠眺,一輪皓月便遠遠掛在遠處內宗那棟高樓之角。在整城一片漆黑之中,唯有那高樓之內隱隱燃著一簇燈火,晚風飄渺之中竟有幾分孤寂。


    此時我轉念,忽地想起內宗總長那刻薄嘴臉,頓時又覺大壞心情。


    心思到了此處,我忽然對公子酉的住處產生了好奇:此時他不在唐門內,我若去夜探一番想必——也沒什麽的吧?


    這想法若是被潮生和謝浥塵知道了,前者定要和我同去,後者則會大搖其頭、滿麵嚴肅。我想著,不由得低聲笑起來。


    公子酉住在外宗這座小山的背陰處,一座名叫“攬青閣”的院子裏。本來這院子不是給外宗總長的,曆屆宗長大多住在山頂心的“朝和院”中,那處離習武場不遠,又是高地一覽低處無餘。可偏偏公子酉喜靜,自接任外宗宗長後便搬到了極少人活動的山陰處居住。


    我踏著月色往山陰處溜達去。遠離前麵,此處更加寂靜了些,這是屬於自然的寂靜仿佛完全沒有人氣。


    後山的樹也變得茂密了些,月光的銀輝被枝椏擋住,本就甚少人踏足的小徑更顯得晦暗不明。整個世界便隻有我輕輕的腳步聲,縱使我膽子不小,此時卻也有幾分瑟縮之意。


    又是一陣風刮過,我忽得聽到前方有一聲異響,似是有人不小心踏斷了樹枝。我頓時警覺起來,心中突突,連忙側身避到了一顆樹後,低頭觀察地上。


    果然,幾步外的地上露出了個被拉長有幾分變形的影子,看那樣子雖是個活物,可看形狀極為可怖竟不似人形。


    那踏著葉子的聲音停在遠處靜了一瞬,隨即竟往我的方向靠來。我屏住呼吸,暗暗叫苦方才怎麽沒有帶任何兵器出來。但事已至此,我也隻能暗暗深吸口氣,整個人繃如一柄上弦的弓,正一觸即發——


    忽得什麽硬硬的東西從身後拱了我一下。我嚇的猛的一個騰身倒退幾步,極狼狽的一滾,趁勢轉頭看去。


    那四條腿立在月色中、正也頗疑惑得歪頭看我的,竟是一頭體格纖長的小鹿。


    我倆傻傻得對望片刻,那小鹿先悠哉地晃過來,用頭頂了頂我,竟完全不怕人的樣子。我愣愣的,怎麽都沒想到會在這看見鹿。畢竟這動物大多生活在深山之中,在黔南倒是常見,可遠遠看了人就四散奔逃。瞧這小鹿與我親昵的模樣,竟頗有靈性,我沒忍住抬手摸了摸它。


    它用毛茸茸的額頂蹭了蹭我,隨即轉身往叢林深處走去。我不禁跟上它,一人一鹿穿過寂靜無人的樹木,在小徑的盡頭、林密之處竟隱隱露出了樓房的輪廓。


    我不禁有些愣了,它竟是引我往攬青閣去麽?


    那小鹿站在路的盡頭,低低嘶鳴了聲,轉身卻往另一邊走去。我舉目看,卻見叢林深處隱隱有一隻更高碩的成年鹿在等著它,一大一小轉身徑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轉頭徑直往深處走,果見那房屋的輪廓清晰了起來,一扇木門靜靜佇立在那裏。門上的漆在月色中都有些斑駁,一塊匾額掛在門上方,其字體端正清瘦——正是“攬青閣”三字。


    我站在門外猶豫了片刻,又靜靜聽了聽裏麵毫無動靜,還是抑製不住好奇心的驅使翻牆潛了進去。


    院子不大,除一座二層小樓外,隻在院中種了棵花樹,晚風吹過盈盈飄落一片淺紅色的落花。花樹下擺了張臥榻。榻上無人,我走上前去指尖輕輕劃過檀香木的榻麵,仿佛能想象公子酉於午後在此處小憩,淺紅落滿了他的長發。


    屋子的門竟沒有關,我悄悄側身進去。屋內擺設極簡單,四壁擺滿了書架,西窗下的書桌上還攤著一本敞開的書,似乎公子酉離去前的一刻還在翻看。我過去拿起來,卻是本《唐門摘史》。


    我目光四下掃了一圈,被掛在牆上的長刀吸引了目光,當日我們在湖上遇襲之日,公子酉便是用這把刀三招克敵。


    我不由得走過去,屏息細看那刀柄——它除了刀身極長外,刀麵也很窄,整把刀呈弧狀。普通常見的刀劍都喜歡在刀鞘上雕點花紋,什麽“斬鬼除妖”“將軍歸帳”都是時興的花樣。


    可這把長刀的刀鞘樸素,精鐵在月色下泛著有一層淺淡的光暈,上麵隻刻著六個字——“旅時雨,宿椿處”。


    旅時雨,宿椿處。


    我默念了一遍這六字,總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是長刀的名字?卻又不像。隻是唐門子弟不興用武器,不知為何公子酉卻與他人不同。


    就在我沉思之際,卻忽聞樓上傳來幾聲錚錚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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