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之時已回到了自己房間裏,盯著床幃愣了幾秒方想起來方才發生了什麽。屋裏昏暗不明,我緩緩轉過頭去,卻見外間亮著一盞燭火,透過簾子隱約間卻見有一人坐在桌邊。


    似乎聽到動靜,那人轉過頭來,起身走入內間輕輕挑開了簾子。我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公子酉的麵容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晦澀不清,但一雙眼睛卻格外明亮溫和。


    “醒了?”他伸手把住了我的脈,“心脈損或過多,一時間暈了過去,好生休整就好。”


    我忙翻身起來,跪坐在床上,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隻得低聲道:“小叔叔——對不起……”


    他失笑,轉身回去坐在了外麵的桌邊,我也趕快跳下床跟著他來到了外麵。公子酉伸手倒了一杯茶遞給我,含笑道:“你是說哪件事情?”


    我更加負疚:“我沒好好練功,輸了對試……還在整個唐門前鬧出來這麽大事情……還和內宗弟子爭執,還有那小孩——啊!”我猛地想起來,我叫那小孩在內宗門口等我,結果鬧出這麽多事,不知道他有沒有自己回去。


    “前兩件並不是你的錯。我本意是想你與大家一同修煉,同齡人間恐怕更好相處,參加宗會也隻是讓你熟悉環境。隻是我早該想到你體質特殊,與其他人一同修煉,恐怕倒行逆施。”他搖了搖頭,忽然一笑,“隻是這最後一件事,我的確沒想到。”


    我內心歉疚,卻更加難過,忍不住道:“是、是那些內宗弟子欺人太甚!明明都是同門師兄弟,動不動就冷嘲熱諷的,好像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我們也就算了,今天開始的時候還讓您在門外等那麽久……”


    我聲音漸漸低下去。公子酉的茶杯本已舉到了唇邊,此時卻頓住了,半晌又輕輕放回到了桌子上。他望著桌邊的燭火出了半天神,方緩緩道:“你出生在世家,又是直係幺女,所以不知世上本無絕對的公平。”


    我一愣。


    公子酉手指在桌麵上敲擊著,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不錯,內宗有最好的師父,有最全的兵器,甚至還有更上乘的心法。但在內宗,無論你來自普通世家還是武林世家,都不過是一個修氣之人。在唐門,並不以背景出身而區別以待。而我所見的內宗之人,也從未敢因優越的環境和自身的天賦而懈怠修煉。身邊優秀的人太多,武學奇才更是輩出,隻有勤奮不輟才有出頭之日。他們的驕傲,自有道理。”


    我梗住,半晌氣道:“可、可我們外宗弟子,也不比他們少勤奮啊,憑什麽——”


    “練十年的若是敗給了練了一月的,那終究還是敗了。武道琢人,也十分殘酷,勝者為王的道理亙古不變。勝者,為何不能享有更優的資源?世間道理本就如此,並不會因為敗者可憐而給予他們更多慈悲。”


    我愣愣呆立,公子酉的話像把我放在火上烤一般。其實這些道理我都明白,便看今天的對試,內宗弟子不知要比外宗弟子強上多少倍。這樣的修為,不可能隻是因為天賦異稟,其中一定也有下的苦功夫。


    隻是——隻是憑什麽?


    謝浥塵,昭哥,宋軼,還有千百外宗弟子,又哪個不是勤學苦練、愛武如癡?他們憑什麽就止步於此,憑什麽不能在武學巔峰分得一席之地?隻因生的不好,就一輩子要望人項背、低人一等麽?


    我思緒起伏,不自覺間已脫口而出:“可是我不服!人的出身條件憑什麽要決定命運?您說的都有道理,但外宗弟子也不一定一輩子要當輸了的那個人!”


    公子酉本來清淺的眸光一愣,漸漸轉深,最後化為一片凝滯的深黑。他從來沒有這麽認真的看著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裏去。我頂撞了他,心中本又不安,但卻又一吐而快,勉強捏緊拳頭定定回望他。


    半晌,他站起身,如以前一般抬手理了理我的鬢發。他的聲音依舊溫和,仿佛剛才雙眼的凝沉都是錯覺:“孝嫻,真是年輕啊。”


    他低頭看我,嘴角含著笑:“你總讓我想起我小時候的樣子。一身傲氣,渾身都是火味兒,燒也燒不完。還總愛說一些現在聽起來會讓自己臉紅的大話。”


    他似乎在笑話我年輕幼稚,但那語氣卻又不全然是嘲諷。我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況且他的目光讓我耳根發熱,不自覺得低下頭去:“您這麽厲害,說什麽都不算大話……”我默默在心裏補了一句,所以我也想像你一樣厲害。


    公子酉又笑了起來。他緩步踱至窗邊,望著外麵出神,似乎在想什麽事情。一時間屋內隻有燭火跳動的劈啪輕響,過了片刻,卻聽他緩緩問我:“孝嫻,你可願意跟我修習?”


    我猛一抬頭,直直盯著他。他終於回身,衝我一笑:“前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你適合修習的唐門心法,最近終於有了些眉目。況且一直任你自己胡亂摸索也不是長久之道,我想著,你若是願意便搬到攬青閣由我指導——”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急道:“我願意!”


    公子酉忍不住一笑:“你莫急著答應。和我修煉,比和大家一起要苦上百倍。而你搬到攬青閣附近,和關城恐怕沒那麽容易見了。我不想耽誤你們小夫妻——”


    我斬釘截鐵得道:“沒關係!”


    說笑,我巴不得再也不見唐胖子和他那寵妾。而且能搬到攬青閣附近……我心中突突跳,感覺耳朵更燥熱了些。


    公子酉似乎覺得我的樣子頗有趣,又低低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明天讓昭哥幫你搬到攬青閣附近,你與關城說一下情況,二人莫要因此生份了。”他頓了頓,又問,“今日那個來拜師的小孩呢。”


    我“啊”了聲,趕緊向他說明了情況。


    公子酉點點頭:“若是他願意,自可拜入我外宗門下,你領他直接進來便好。”


    我大喜,連連點頭。公子酉沒有再多留,又替我把了下脈確定無礙後,便離去了。我將他送走,才出門一路往內宗狂奔,此時天已暮色將盡馬上便要宵禁了,我得在那之前找到他。


    外宗還是有些距離,我走的匆忙出門前也沒有騎馬,待氣喘籲籲回到內宗山門前時遠處已響起宵禁的第一聲鍾。我心想他大抵已經不在了,但還是順著那漫長的階梯往青石巨門爬去。


    宗會已經結束,此時巨門緊閉。我左顧右盼了一圈,果然門前空無一人,想必內宗是不會許他進門去等的,如此說來那少年可能自己走了。我心中一鬆,說不上慶幸還是遺憾。


    就在我準備打道回府時,忽聽旁邊樹叢裏傳來枝椏斷裂聲。我猛一回頭,卻見一個髒兮兮的小身影從樹叢裏爬了出來,衝著我站直了身子。


    我大驚,跑過去一把拉住他,卻正是那少年:“你還沒走?”


    他臉上被樹枝刮破了幾道,更加顯得狼狽,然而一雙眼睛卻還是十分幹淨:“……你叫我在這等你。”


    我心中愧疚,摸了摸他的臉蛋:“對不起,我有些事耽擱了……你怎麽不坐在門口等,跑樹叢裏去?”


    他抿起了嘴:“他們關門了,不讓人呆在門口。我就躲在樹叢。”


    我歎了口氣,無力感到憤怒,隻溫聲道:“我已經回稟過外宗的宗長,他很願意你拜入外宗門下。隻要你現在點個頭,我就帶你回去。”


    那小孩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我,安靜地點了點頭。我心中五味雜陳,牽起他的手慢慢往山下走去。他的手那麽小,一整個僵在我的手裏,似乎不敢用力也不敢回握。我倆就這麽靜靜地走到了山腳下,我問他:“上次陪你來的大娘呢?”


    他看著我沒說話,似乎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我正欲追問,卻見他將目光調轉,望向遠處。我順著那方向看去,卻見夕陽正落在青石巨門的背後,一片餘暉中門牆威嚴、高閣聳立,也算是不二壯景。


    然而我們隻能站在低處和外麵遠遠看著。


    我心中有些茫然,又想起了公子酉方才的話,不禁握緊了掌中的小手低聲道:“你要是依然想拜入內宗,不用勉強跟我回去……”


    然而話還沒說完,掌心卻忽然一緊,卻是那小孩頭一次回握了我的手,拉著我向前走了兩步。我一愣,卻見他還是那副抿著嘴的樣子,但眼神中卻似乎催促我快走。


    我不禁失笑,放下心中所有煩思,拉著他向外宗走去。


    “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


    “……”


    “……唉總要有個名字呀,不然叫你什麽呢?”


    絮絮叨叨間,我們二人走回了外宗。此時已到宵禁,但幸好有公子酉的準許,我直接去找了謝浥塵出來。他自然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便笑著要去牽那小孩的手。


    可那小孩卻向後一躲,避開了他的手。我知他是到了個陌生環境,不想離開我這個唯一熟悉的人,便蹲下對他道:“這位哥哥是咱們宗長的弟子,十分厲害。人也很溫柔善良。你跟他走,不用怕,他會安排你洗個澡、吃飽飯,明天就教你練功夫。嗯?”


    他看著我:“……你呢?”


    我笑道:“我也在外宗呀小師弟,咱們現在也算同門了。隻是你現在要去睡覺了,得跟這個哥哥走。”


    他還是看著我,但終於鬆開了我的手。謝浥塵走過去牽他,他卻忽然仰頭望著我道:“常笑。”


    “嗯?”


    “……我的名字。”


    我望著謝浥塵和那小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方一個人緩緩往回走。


    常笑,常笑。


    真是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似乎已經注定,他就是個普通的、無甚資質才華的孩子。泯然眾人,這對一個半大的孩子來說可能是最殘酷的評價了吧。


    可難道外宗所有人不都是這樣嗎。從出生開始就被武學拒之門外了,可就因為一點不甘心,還是來到了這個地方。拚盡全力,靠著一點心中小小的火焰,又能走多遠?


    而我領那孩子來到這裏,又究竟是幫他,還是將他推入更殘酷的命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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