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好再次見到盛陽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星期之後了。


    盛陽離開重案組以後,梁好每個周末都會來s市政法大學聽周末講座。她特意挑選了最前排的最中間的位置。但是每一次,梁好都會感到失落——出現的教師不是盛陽。


    梁好心下勸自己不要太執著了。畢竟,他們才見過幾次麵而已。


    這天,正是這個學期的最後一次課。梁好在進教室前就暗暗下定了決心,這也是她最後一次來聽課了。


    梁好走進了教室。


    猝不及防的,盛陽卻已經在教室了!他站在講台上,正在低頭看書,似乎在準備接下來的課程。


    梁好瞬間以為自己眼花了。


    梁好看到盛陽換上了簡單的紫色襯衫,顯得紳士又潔淨。大概是許久未見的緣故,梁好覺得盛陽的臉比她記憶中的還要端正,而且輪廓非常清楚,就像是一把精巧的小鑿子雕刻出來似的。他潔淨的目光落在梁好的眼中,帶著一點靈動,又帶著一點社交的緊張,還含著一種有所思慮的神色,似乎也不太相信他眼前所站著的人。


    “嗨!老師好!”梁好不由自主的先笑起來。


    “你好。梁好小姐。”盛陽有些不知所措:“之前……呃,我不知道你是同事,感覺挺不好意思的。”


    梁好不知道盛陽到底在不好意思些什麽,但是無所謂,反正“抱歉”本來就是他的口頭禪。“你為什麽前幾周都沒有來呢?我等著聽你的課呢。”梁好說著,坐到了她專屬的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


    盛陽顯然有些驚訝,他不可置信的看著梁好,“你……想聽我的課?”


    “是啊。要不然為什麽我每周都來。”


    盛陽抿了抿嘴,似乎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呃……大概你是第一個願意聽我嘮叨的人吧。”他說完,自己也無奈的笑了笑。


    梁好本來想再問一下盛陽還願不願意回重案組的,因為她從朱智臻那裏得知,省級重案組成立以後,傅強一直還在以“請假”為由保留著盛陽的位置,梁好非常想聽盛陽自己的想法,但是正在她正在猶豫要不要提這件事的時候,上課鈴響了。梁好和盛陽便沒有再多說什麽。


    和想象中的場景一樣,盛陽一上課變又開始了他的滔滔不絕。


    “呃……我們都知道‘洞穴奇案’的代表性,這是美國20世紀法理學大家富勒1949年在《哈佛法學評論》上發表的假想公案,富勒還進一步虛構了最高法院上訴法庭五位大法官對此案的判決書。這一著名的公案,成了以後西方法學院學生必讀的文本,並在此基礎上演繹出了更多的公案,1998年法學家薩伯延續了富勒的遊戲,假設五十年後這個案子有機會翻案,另外九位大法官又針對這個案子各自發表了判決意見。那麽,他們真的有罪嗎?大家有對這個案件的想法嗎?……”


    和別人的互動時的場景也和想象中的沒有差別,盛陽的課堂上依舊無人配合,不過,不管怎麽尷尬,盛陽卻都依然投入。


    梁好觀察著盛陽,她曾經很奇怪為什麽沒有人聽講,盛陽卻還是那麽認真,但是當她看到在講課時盛陽的眼神時,梁好似乎突然明白盛陽這麽喜歡講課的原因了——因為在長篇大論時,他的眼睛裏在發光。


    不知不覺,兩個半小時的課就結束了。梁好幾乎全程是笑著聽完的。


    下課後,梁好也決定了不再和盛陽提有關“重案組”的事情,她僅僅想留下盛陽的電話號碼。但是,令梁好沒有想到的是,她想要勸自己放棄的事,盛陽卻主動提了起來。


    梁好故意放慢了收拾東西的節奏,她成功的成為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人。而盛陽收拾完電腦,卻停下了手頭正在收拾的書本。他看著收拾緩慢的梁好,眼神落在了她的《法醫學》上。


    “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對於我暫時離開重案組的事情。”盛陽突然說。


    “你不用感到抱歉,盛陽博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不去重案組,選擇在這裏教書,同樣可以利用你的價值去影響其他人。”


    “呃……你可以直接叫我盛陽,這樣更加舒服一些。”盛陽說著,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好的,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梁好。”梁好笑道。


    “呃……好的,梁好小姐。”


    “不是‘梁好小姐’,是‘梁好’。”梁好笑著糾正道。


    “好的。梁好小……呃,梁好。”梁好看得出盛陽有些局促。她有些想笑,但是她卻看到盛陽又回到了剛才的迷茫的狀態。


    “梁好小……不,梁好,呃……不好意思,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自私了?”


    “自私?”梁好也停下來手中正在收拾的東西。


    “我……我覺得我是在逃避現實。我聽說傅隊他們去b縣處級爆炸案了,但是我……隻為了自己能感到輕鬆,我卻置那些處於危險邊緣的人們於不顧。”


    梁好看得出盛陽背負了很多精神壓力,但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盛陽。畢竟,讓他留在重案組不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嗎?或者真的是這樣,“自私”是每個人心中不知不覺就撥動的算盤。想到這,梁好索性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你當然自私。”梁好笑著說。“但是誰不自私呢?傅隊想讓你留在隊裏,難道不是傅隊的‘自私’嗎?我也想讓你留在隊裏,難道不是我的‘自私’嗎?你的知識會對破案有巨大的幫助,但是這會耽誤你進行更深的深造,或許你的更深層次的深造能造福更多的人,而強行的把你留在隊裏,難道不是大眾的‘自私’嗎?而你,想要教學,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是你對那些被害者的‘自私’,但是另一方麵,就像我說的,如果你的研究能夠為更多的人謀福利,那麽你留在隊裏的選擇,會不會又會成為更多人眼中的‘自私’呢?”


    這些話說完,梁好驚訝極了——因為梁好從來沒有見過盛陽這樣的反應——盛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他露出了梁好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笑容——又靦腆又燦爛。


    “你的哲學學的不錯。”盛陽說。


    “當然,”梁好驕傲的說。“我最近正在思索經典的笛卡爾問題:‘我們怎麽知道我們周圍看到的是真正的現實,而不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所造成的一些宏大幻覺呢?’。”


    “或許今後我恐怕要再考一個哲學博士學位,才能有資格很你一起討論哲學問題了。”盛陽笑著說。“總之,謝謝你了,謝謝你的開導。”


    “能夠開導一位雙博士,我很榮幸。”梁好打趣的說。


    然後,他們一起走出教室。


    在下樓梯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盛陽很明顯的是在思考梁好的話。看著盛陽的認真的樣子,梁好卻感到了某種遺憾。“我剛才是在勸說盛陽離開重案組嗎?我都幹了什麽……”


    “所以說,你已經有了選擇了,是嗎?”梁好索性直接問了出來。她感覺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實際上……並沒有。”盛陽卻再次猶豫了起來。“我確實很……矛盾。其實我並不排斥查案,一點也不。但是……”盛陽說著,他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有點難以開口,而後他想到了什麽,他的話鋒一轉,“對了,剛才你說你也希望我留在隊裏嗎?”盛陽扭頭問她。


    梁好隻覺得自己臉刷的一下子就變燙了。“嗯,啊,剛才這隻是一個比喻,隻是一個比喻。”她結巴的回答道。“總之,遵從自己的內心想法就好了。”


    “呃……不管怎麽樣,謝謝你。”盛陽再次說。隨後他們一起走出了教學樓。


    梁好非常想知道盛陽剛才話說到一半的下半句,但是此刻盛陽已經猶豫著該如何和她告別了,很明顯的,她已經錯過了時機。


    ***


    自從上午和盛陽見了麵,梁好一整心情都非常忐忑。


    梁好非常驕傲自己沒有自私的幫盛陽提建議,而是充分給予了他自由。但是從另一個方麵來說,梁好也很糾結自己到底希望盛陽選擇哪一個。


    梁好當然還是希望盛陽留在隊裏。


    ——但是盛陽留在隊裏的話,同樣也就意味著,盛陽將麵臨更大的壓力。她並不知道這種壓力究竟盛陽自願想要擔在肩上的,還是僅僅是迫於別人的期待,或者是他的社會責任感。


    梁好覺得好像是自己在做選擇一樣,她未免也太上心了。


    而正在梁好替盛陽發愁的時候,梁好卻沒有想法,屬於她的“麻煩”也送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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