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毒案的案子終於破獲了。


    凶手就是謝雷親自調教出來的他最得意的門生蘇夢真。他不止一次對蘇夢真洗腦,他是被耽誤的醫學奇才,他發明的治療沙林病毒的方法絕對能夠使他成為像埃爾利希那樣的醫學界天才,隻不過現在是和平年代,缺少實踐的可能性。於是蘇夢真便把謝雷的“心願”當成了自己的目標,心心念念的開始計劃如何幫助他的導師成名,同時,她也是在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對心儀的導師的忠誠,來讓自己配得上自己是“謝雷的最得意”的門徒的頭銜。


    在抓捕時,蘇夢真的實驗室的牆麵上甚至已經貼滿了s市所有地鐵的交通路線,很明顯的她正在籌劃著新的案件。


    在抓捕蘇夢真時,她很明顯的已經陷入了某種精神狂熱。


    “我們的研究能夠造福更多的人!拯救更多的人!你們這才是在殺人!”她嘶吼著,眼睛裏閃著無法遏製的怒火,就像那種陷入傳銷的癡迷患者,又像那種丟了命也在所不惜的賭徒。她甚至當場就奔向她的實驗台,想要要拿起她的化學物的想要摔碎危險的化學物品,好在反恐支隊的隊員反應迅速,將她迅速控製住。


    蘇夢真被捕後,當晚,傅強並沒有參加陶亞坤隊裏的慶功宴,他而是選擇去了醫院。因為從胡帥領那邊他得知盛陽已經知道了盛敏文的死訊,這使得傅強有些擔心盛陽的精神狀態。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態,傅強來到了醫院。


    果然,推門見到盛陽的瞬間,傅強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緊張。盛陽的眼睛裏沒有了應有的光彩,裏麵充滿了動搖不定的、疑懼的、彷徨的暗色。他的表情也極其平靜,好像那表情隻是一個麵具,他的表情和他的真實的情緒全無關聯。梁好和餘銘都還在病房裏,盛陽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餘銘坐在一邊垂著眼,梁好則求助般看向傅強,這不禁讓傅強不禁感到更加擔心。


    “盛陽……”


    傅強顫抖著語氣,竭盡全力克製自己想擁抱、安慰盛陽的衝動。


    而盛陽最終清了清嗓子。


    “傅隊,我想出院。”


    “不行!”傅強立刻反駁。


    “我想見見我媽媽。”盛陽的語氣卻依舊平靜的可怕。


    “我說了不行!”


    而就在這時,餘銘走了過來。“讓他去吧……”


    *


    梁好在解剖室的門外等著盛陽。


    那感覺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梁好心裏的忐忑幾乎不亞於她剛知道盛陽出事時的那個時候,甚至比那個時候還要可怕。因為這次,她幾乎不知盛陽心裏在想什麽,他的真實的情緒又是如何的,因為他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包裹了起來。


    梁好不停的在門口踱步。看著牆上的時鍾。


    10分鍾,20分鍾,30分鍾……


    而就在她覺得時間已經過了太久,她實在有些擔心的想要進去看看的時候,盛陽從裏麵出來了。


    盛陽的眼睛比來的時候要紅很多,但是並沒有淚痕。梁好不知道那是因為盛陽沒有流眼淚,還是他特意將眼淚隱藏的很好的原因(因為他確實習慣於隱藏情緒),他平靜的嚇人。


    梁好有些踟躕,然而就在梁好的腳步還沒完全迎上前的瞬間,盛陽突然快步走了過去,他立刻摟住了她,把臉埋進了她的脖子裏。因為手不能用力,他就隻能用手臂環住她,緊緊的環住她。他的呼吸斷斷續續,斷斷續續,而且似乎沒有任何辦法讓他的呼吸慢下來。梁好知道,盛陽正在用他的方式發泄著這巨大的悲痛。而且,他是那樣的信任她。


    梁好開始輕輕地揉著他的背,在他耳邊低聲安慰他。“我在這裏……盛陽……發泄出來就好了……”


    盛陽的呼吸有幾次哽在喉嚨裏,他的身體還在因腎上腺素而顫抖。那無聲的顫抖讓梁好的心都碎了,幾滴眼淚不受控製的就從她的臉頰上滴到他的襯衫上。


    過了一段時間,最終,盛陽的呼吸才放慢到一個相對正常的速度。


    “我們……回醫院吧?……”梁好的眼神中充滿了渴求。


    “不好意思……小好……”盛陽卻沙啞的說。“我還要再見一個人……”


    *


    盛陽看著審訊室內的張宸綺。


    表麵上,他隻是平靜的看著她,安靜,無聲,但是身邊的傅強知道,他的眼眶裏藏著一堆潮濕的火。


    果然,當盛陽走進監控室的瞬間,他關門的聲音史無前例的響。那聲音、那振動,幾乎能把周遭的玻璃震碎。


    而張宸綺卻隻是更加得意的衝著盛陽笑了笑。“請坐。”她竟然歪著頭,主動伸出手說。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盛陽感到有種冰窖般的悲哀從他的腦海裏掠過,他竭力克製著他想要把她撕碎的衝動——他很少這樣,但是這次,似乎什麽都變了。


    “什麽?”


    “殺了……”


    盛陽哽咽了一下,話如同硬塊堵在她的喉嚨裏,他的眼睛立刻紅了,但是最終,他還是設法完整的說了出來。


    “殺了……我媽媽。因為你明明說過了,你對她''不感興趣''……”


    “這件事啊!”張宸綺驚訝的吞吐了一口氣。“原來你們已經知道了!”她頓時顯得有些沮喪,有些無聊,她的身體垮了下來,而後又在盛陽麵前強提起了精神。“這就沒意思了,你們沒有先發現那段視頻,你們就查出來了。我還很期待你看到那段視頻後激烈的反應呢。”


    “你沒有回答我的提問。”


    “哈哈,這恐怕是你理解的有問題吧!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我不會殺她。”


    張宸綺歪了歪身體,饒有興致的看向盛陽。


    “還記得嗎?我當時的原話是''我不喜歡和腦袋不清楚的老女人玩遊戲,這點我和白晨含不一樣,所以我並沒有按照我們的約定去辦。'',不過,確實是這樣啊——”


    張宸綺來了興致,她的語調變得又尖又高。


    “白晨含最初的建議是讓我給你下藥——致幻劑,然後用你的手親自去殺他媽媽,並讓你相信是你親自殺了你媽媽的''事實''——好讓你也去監獄陪她——即使不在一個監獄,她也要設法讓你嚐嚐坐牢的滋味。但是——對於這個計劃我卻提不起來一點興趣。”張宸綺撇了撇嘴,翻了個長長的白眼。“誰會喜歡和一個老女人玩這麽久、這麽迂回、這麽具有報複性的遊戲?我喜歡更直接的、更具有感官刺激性的東西。所以我才一槍就把她解決了。你其實真應該謝謝我,因為我,你才沒有進監獄。”


    盛陽閉上眼,他想起了白晨含曾經問過他“進監獄後的感覺”,可見她說的並沒有錯。


    盛陽咬著牙,極力想要控製他的盛怒。“所以你殺人……殺我媽媽……你沒有按照白晨含的要求來做,我還要謝謝你了!”


    “哈哈,不用謝。我隻是覺得那太麻煩了,那既不好玩,也不夠直觀!”


    “所以你錄視頻,你開直播,就隻是為了好玩,為了別人痛苦,是嗎!?”


    “嗬嗬,你不是個天才嗎!你竟然問這麽幼稚的問題?!”張宸綺發出一陣嘲笑般的驚呼。“盛陽博士,看來你們雖然抓了我,但是你們還是不了解我!”張宸綺遺憾的搖了搖頭。“我和白晨含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我早就知道我絕對是瘋了。我大半生就知道了。我是我爸和他親妹妹亂搞的產物,我哥從小就繼承了我爸的喜好,將我變成了他的玩具,從那時候開始,每當我的世界裏有人死去我就已經從不流一滴眼淚了,我隻覺得開心——看來別人也在痛苦的活著,這讓我感到平衡。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情況越來越嚴重。我越來越喜歡看恐怖片,我也越來越喜歡看醫院裏別人痛苦時的反應——尖叫,流血,病危時的掙紮,死亡……哈哈,那種感覺讓我覺得超級暢快!好像他們每個人都過得不如我,每個人都沒有我幸福。”


    張宸綺說著,她眯起了眼睛,竟然就像欣賞交響樂般進入了某種沉醉的狀態。而後,過了好一會,她才又睜開眼睛,繼續笑嘻嘻的對視著盛陽。


    “所以,讓別人痛苦,這是我現在的唯一的愛好。在遇到白晨含之前,我還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才能死於一場意外。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既然老天讓我活著,那我總得讓自己活的開心點,然後再有追求點有趣的遊戲,這樣才不算浪費,不是嗎?”


    說完,張宸綺將被拷起來的雙手放在桌子上,用她那雙渴求的、好奇的眼睛看向盛陽。


    “你知道我在殺盛敏文之前,我告訴她''你兒子已經死了,所以我才有他的槍''的時候,她的表情是什麽樣的嗎?哈哈,那真的是我看過的最美麗,最動人的表情。”


    盛陽閉上眼。忍住眼淚。


    而張宸綺則緊盯著盛陽,而後又直接望著單麵玻璃外的梁好和胡帥領、和餘銘。似乎即使看不到他們,她都能夠想象的出他們此刻幾近瘋狂的、想要把她撕成碎片的美妙的憤怒。


    “她的眼神,一開始很迷茫,似乎沒有聽懂我的話,而後當第三秒過後她才有了反應……”


    “閉嘴——”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幾乎變成了一個豹子,她柔弱的手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腕,她大吼道''你在騙我……'',但是最可笑的是,她已經在流淚了,她卻還在嘴強牙硬的說著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我說了閉嘴——!”


    “最後直到我拿出你的頭發,還有你的警徽,顯示在她的麵前,她才徹底崩潰。她崩潰的樣子也很好玩,她的聲音嘶啞,她的手那麽無力,簡直就像麵條,但是她卻還試圖抓破我的皮膚,當我將手裏裝了消音器的槍塞進她的嘴裏的時候,她竟然還能妄想我揪我的頭發!……”


    盛陽再也聽下去了,他當場站了起來撲向張宸綺,不過他卻立刻被衝進來的胡帥領拉住了。


    而身後,張宸綺一點也沒有停止的意思。她依舊在對著盛陽高呼——


    “別忘了,那可是你的槍,我還是帶著手套去的,所以槍上麵也都是你的指紋——”


    “不要聽她的!你的手還沒好!”


    胡帥領怒瞪著張宸綺,環住盛陽的腰大吼。然後,不管盛陽怎麽掙紮和反對,胡帥領和傅強最終還是強行把盛陽拖出去了審訊室。


    審訊室的門被關上的瞬間,盛陽的鎖死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他背過身,一句話也沒說就大步離開了警局。


    傅強看著他,想說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盛陽搖搖晃晃的來到了盛敏文死亡時所在的療養院。站在幾米開外,犯罪現場的警戒線格外醒目。但是即使盛陽能走進入,但是他也動不了了。一位認識他的工作人員想走上前向他表示慰問,但他也拒絕與她接觸,他一直轉著頭往另外一處窗外看,因為盛陽知道,此時哪怕是最輕微的互動都可能讓他馬上崩潰,他隻能讓自己冷靜一會兒,再冷靜一會……


    當關海濱找到盛陽的時候,盛陽正坐在他帶著梁好第一次來見她時,她所在的那條長廊的角落。


    夕陽落下,滿目耀眼的餘暉,那赤橙色的光直射進盛陽的眼睛裏,盛陽就眯著眼坐在他媽媽曾經坐過的地方,一動不動,就像一具被風化的雕塑。


    “我們已經調查出來了,張宸綺是黑進了療養院的預約係統,然後……她偽造了一位預約者的證件,這才進來了。”關海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而盛陽卻像沒有聽到一樣,他沒有接話,隻是他的眼睛不知不覺的閉上了。


    “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嗎?”關海濱歎了口氣。“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我們都會在你身邊。梁好、老傅、帥領、我,我們都可以……甚至是……餘銘……”


    關海濱期待著看著盛陽。直到此刻,他才緩緩的回過神。


    “我明白白晨含這麽做的用意……而且,這次……是她贏了。”


    盛陽卻擠出了一絲苦笑,而後他終於流下了長久以來嚴防死守的眼淚。


    “怎麽說?”


    “她不是一直想讓我承認我的''陰暗麵''嗎?她用這種方式讓我自己''自行承認''了。”


    “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在讓我承認我的不孝——我一直都在視我媽媽為我的''累贅''……白晨含之所以這樣費盡心思的想出這些計劃,就是因為她知道怎麽做才會讓我精神崩潰——她在試圖讓我感受我媽媽離開後,我自己內心的陰暗的''竊喜''與''輕鬆''!——因為我終於不用再費盡心思去照顧一個精神分裂患者和一個阿茲海默症病人了!”


    “那你有''竊喜''和''輕鬆''嗎!”


    關海濱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那語氣幾乎是訓斥!因為一種不好的預感正在他的內心升騰,他要竭力阻止這種預感成為現實。


    “沒有……”


    “那你為什麽還要這樣想!”


    “但是……我從來都沒有好好孝順過她……”盛陽任憑淚水打濕他的臉頰。


    “你已經做的夠好了……”關海濱的語氣軟了下來。


    “但是……確實是我害了我媽媽……你們不了解……”盛陽的深深地吞吐了一口氣。“她剛發病的時候……醫生谘詢過我的意見,他們說她已經出現了幻覺,他們給了我兩個選擇……一種是在家由專人不離不棄的照顧,一種是直接送進療養院……我嚐試過……我嚐試過雇人照顧我媽媽……但是她極力排斥……而後……而後我就直接把她送進了療養院……如果我當時親自在家照顧她……她也許根本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但是你不能浪費你學的所有的知識、你的事業、你的愛情、你的餘生,就隻是在家照顧她!”


    “但是就是因為我曾經有這種把她當做累贅的私心,這才讓白晨含狠狠地抓住了它!”盛陽幾乎是怒吼著說了出來。


    當盛陽幾乎是在用對抗的語氣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時,關海濱緊繃的肩膀癱了下來。


    “槍是我的……指紋也是我的……確實……這和我親手殺了我媽媽又有什麽區別……”


    盛陽默默地說。


    完了……


    關海濱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的不好的預感終於成為了現實——盛陽開始鑽牛角尖,他正在向他內心的罪惡感低頭……從這一點上來看,白晨含確實是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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