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極其好,灑在安州城中。


    安州城闔家客棧是四合建築,內院中二樓廂房有直到中庭的雕花木梯,此刻已經被綁上紅綢錦緞。


    房門大開,妁川扶著蓋上紅蓋頭的孟黃粱慢慢出來。隻見妁川宛如老母親般一手死死抓住她的手,囑咐她注意些小心些另一隻手又幫著提著後裙擺。


    內院四邊庭廊外都栽種有月開花,在夜風中散發著清香,而中庭正中央是一棵長青樹,從回廊四方拉至樹上的一排排燈籠微微搖晃。


    燈火通明下立著的許滸同樣是一身紅裝,他高束發冠,意氣風發。


    在走完最後一階木梯下來時,妁川才發現不明逾嶙各提著燈籠立在兩旁,見新娘子來,不禁彎了彎腰。


    雖這一切從簡不按人界正常嫁娶親事那般辦,加之這安州城本就靜寂,也就他們幾個活物,但此刻氛圍倒還真像是那麽回事兒。


    待妁川放開手後,孟黃粱慢慢走近去,她接過許滸遞過的紅繡球帶子,然後又轉過身來。


    “我……”


    這話八成就是要開始感謝了!妁川聽不得這些,又明顯感覺到孟黃粱聲音有些顫抖,似是激動到啜泣了般,趕緊道:“說什麽呢?趕緊拜堂!”


    話語落,孟黃粱趕緊用手擦了擦臉,隨即點點頭。


    “你上!”妁川用胳膊碰了碰逾嶙。


    “上什麽?”


    “你做儐相啊,不然我來喊啊?”


    “……”逾嶙無奈,想著自己竟會淪落至此,但覺得這算是人家苦盡甘來的好兆頭,倒也就無奈應了幹起這費力活兒,於是扯著嗓子道:“一拜天地——”


    見麵前二人直接對著她們跪了下來,妁川趕緊拉過逾嶙不明移動著小碎步到旁邊去,想著騰出天地的位置。


    “二拜高堂——”


    孟黃粱與許滸又轉了過去,對著那顆長青樹跪拜。


    “夫妻對拜——”


    聽到這句著實讓孟黃粱心中感慨又不甚欣慰。想著以往總是與許滸吵吵鬧鬧,從未想到會有這麽一日,和他同著紅衣喜服執手共禮。


    她慢慢轉過來,透過紅蓋頭看著許滸的裙擺晃動間也轉了過來,不禁在笑了起來。


    “禮成!”


    “嗚嗚嗚……”


    “你……”不明皺著眉看著妁川,覺得有些浮誇了,不禁道:“你還真當自己老母親呢?”


    “我高興……”說完後倒是不自覺笑了起來。


    心想著,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


    見不明逾嶙一前一後回房,妁川也無奈隻好假意回房去,卻又在聽見逾嶙房門關上那一瞬間,趕緊將耳朵從房門上移開去開門。


    她探出腦袋向四周望了望,確定無人,又才躡手躡腳出來關上門偷偷到喜房外去,又將耳朵貼到房門上去聽裏邊兒動靜。


    怎麽這麽安靜呢?這不和常理啊!


    “你幹什麽呢?”


    這話倒是將妁川嚇得一怔,趕緊轉過身朝不遠處的不明趕緊噓聲道:“你小聲些!”


    “你這做賊可未免做得有些窩囊了。”


    聽到這話,倒是有些讓她不滿了,白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什麽叫賊啊?我剛剛便說了來鬧洞房的,誰讓你們這般無趣!怎麽叫都不來。”


    “這又不是你洞房。”不明不禁抱臂靠在拐角處的木柱上。


    “這是傳統!傳統你懂不懂?”妁川趕緊走近不明去,才大聲道:“傳統,便是要弘揚的!”


    “……”不明有些語塞,一時竟不知如何回她。畢竟逾嶙不喜歡湊這種熱鬧,他也更是不感興趣,但想著妁川在房外不免有些壞人好事兒了,於是乎便來看看。


    “弘揚些什麽?若是你日後成親洞房,被人進來鬧,或是在外邊兒這般偷聽,你還能安心洞房下去?”


    “這……”妁川眉頭微皺,倒是覺得有些理了,隻好道:“行吧行吧,既然你這麽說,那我便不聽了,回房睡覺去!”說完一把推開麵前的不明。


    但又想著這般早回房也無趣,於是便決定下到院中去歇歇。


    不明跟在後麵,也不說話,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妁川心中醞釀著,待走到院中長青樹下後,才轉過身來。


    見不明隻是打量著四周,不禁開口:“黑戶?”


    “嗯?”他這才定睛去看她。


    “你既是靈龍,何必又要拘泥在這人世間?我長笙酒館,什麽都沒有,還總是讓你耗費靈力……”


    “這又是在趕我走?”不明盯著妁川,一步一步走近去。


    不禁向後退去的妁川被他盯得頭皮發麻,硬起膽子道:“我這不是覺得總麻煩你嘛……”


    “你還知道你總給我找麻煩?”


    “不是……”感覺到後背已經抵到了常青樹幹,妁川下意識向後看了看又轉回頭來,一時間卻隻見近在咫尺的不明那張妖媚的臉。


    “你……退後去些……”


    “嗯?”


    見不明還是不為所動,妁川想著側著趕緊出他環堵去,她假意笑嘻嘻應著:“沒事……”


    然後一個激靈想側開去,卻不料一把被不明抓住又拉了回去。


    “別別別!”妁川這邊一隻手還被抓著,另一邊卻被不明用一隻胳膊堵住去路。


    “想什麽呢?”


    “啊?”


    妁川抬眸去看他,隻見他一臉若無其事,又聽其道:“我有東西給你。”


    “什……什麽東西……”


    不明嘴角微微上揚,放開她後從懷中取出一隻玉釵來。


    “這是……”


    看那玉釵樣式,像是用白玉鑲成的一小簇梅,竟和她在街中所挑中的那支差不多。


    妁川看著也不去接,隻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要是不要?”不明收回來看了一眼,繼續道:“不要我便扔了。”


    “哎哎哎!”見他說著欲扔,妁川趕緊去搶過來,護著仔細擦了擦,道:“別扔啊!我要,這釵和黃粱那支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我當時在那攤位上也就隻看上那麽一支……”


    妁川將玉釵低低釵到發髻上去,用手扶了扶,看著不明道:“可以嗎?”


    見不明不僅不答,反而轉身欲走,妁川一把拉住他,問道:“你去何處尋的這釵?”


    “……”


    見不明依舊是不願意搭理她,又趕緊攔到他前麵去,道:“哎!黑戶!”


    “作甚?”


    妁川咽了口口水,道:“謝謝你。”


    “什麽?”


    “就是……”妁川回憶著倒也覺得有些難為情,道:“你在那密道為我渡了那麽多靈力……”


    “是逾嶙兄。”


    “哦?”妁川若有其事點點頭。


    雖心知逾嶙在她被不明帶回後定也為她渡了些靈力,但怎麽也是在不明先修複渡救後再渡的。


    況且若是一點點靈力,以不明以往的情況來看怎麽也不可能到最後現出真身特征來。


    “那你說說,你為何不回妖界去?你身為靈龍,與妖王同族同宗的,怎麽也比在人間逍遙!”


    “我不喜歡。”


    聽他這話有些嚴肅,妁川又不禁好奇了些,道:“這是為何?”


    “人界又有什麽不好呢?”不明反問:“像你說的青州城極好一般,我也認為是極好的,有逾嶙兄,有……”


    見不明看著自己,妁川心下一怔,這該不會是要……


    不明笑了笑,道:“有好酒喝,有什麽不好呢?”


    “……”


    妁川摸了摸腦門,隻道自己腦子裏進了水。


    “你們倆幹什麽呢?”


    是逾嶙的聲音。


    妁川趕緊抬頭去看二樓,隻見逾嶙此刻正靠在他房門前的圍欄處盯著他們。


    “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


    妁川這才反應過來,那他們剛剛的談話和……豈不是都被看見了!


    “……”妁川無奈,隻道:“你這又和偷看別人洞房有什麽區別呢?”


    “你們又未在洞房。”逾嶙直起身子下樓來,道:“況且是你想得太入迷了些,人家不明兄可是早就發現我來了。”


    “嗯?”妁川狐疑地抬頭去看一旁的不明,那一副與我無關的表情,不禁又白了他們一眼。


    罷了罷了,反正也沒做沒說什麽。想著想著,便又像想到正事兒般,道:“我們明日便啟程回青州城?”


    “不然呢?”


    “我……”妁川還是覺得差點什麽,道:“這吸食安州城人魂魄的怪物不尋了?”


    逾嶙一副你又來了的表情,道:“尋?你去哪裏尋?你能做什麽?貢獻一份魂魄?”


    “你這話說得!信不信我……”妁川指著逾嶙的手不禁又收了回來,想著罷了罷了,這家夥早已經是蹬鼻子上臉了,哪還會受她威脅?


    ……


    “啊!”


    一陣驚呼從樓上傳來,隨後是刺眼靈光從喜房內映出!


    “是黃粱!”妁川大驚,趕緊往二樓衝。


    逾嶙直接瞬移至二樓去,靈法破開喜房。


    隻見屋內的孟黃粱已經懸置半空中,而她體內的魂魄不安正被一股力量往外扯!


    逾嶙偏了偏頭,躲過耀眼的靈光後小扇飛去打斷所吸取之人的那道法源。


    “許滸!”


    見其被逾嶙小扇的靈法打到地上後,孟黃粱才直直落了下來砸到桌上。


    妁川趕緊衝進去抱住孟黃粱,隻聽到身後的逾嶙對著同樣在地上的許滸道:“你究竟是誰?”


    “我?”許滸大笑著站起來,道:“我可是黃粱的丈夫呢!”


    “你不是。”


    聽不明這麽來了一句,妁川才反應過來,這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局啊!這安州城本就被設了靈障,他普普通通一個人怎麽可能進來!


    “孟掌櫃是妖,她的魂魄自然比普通人的魂魄靈法深厚些,你打不了我們的主意,便就打她的主意,可還真是煞費苦心啊。”逾嶙將小扇收回手中,又道:“長渂可還真是會盤算。”


    “嗬……”許滸臉上是不屑,道:“你們喲……不過這樣也好,有個替死鬼。”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許滸嘴角一勾,擠出個笑來,道:“反正我魂魄都收了,何必同你們廢話呢?”


    說完隻見他拂袖靈法一揮,直接消失了去!


    “冥老六!”妁川大吼一聲後,幾乎手都顫抖了起來:“黃粱……”


    逾嶙見許滸消失得如此之快,心知定是追不上了,趕緊過去查看孟黃粱。


    “她隻剩一縷主魂了……”


    “什麽叫……”妁川搖著頭,開口道:“隻剩一縷主魂……”


    “意思是,救不活了。”不明在一旁搭話。


    “你閉嘴!”妁川嗬斥著,又問:“曾經李和皎不是一樣缺魂少魄的?”


    “她隻缺一縷魂魄,況且精元未損,而孟掌櫃,其他魂魄皆被取走,光就主魂的靈力根本就不能支撐她活下去!”


    “所以……”妁川頓了頓,道:“她會魂飛魄散?”


    逾嶙看了一眼妁川懷中的孟黃粱,紅衣似火,卻毫無一點生氣,道:“妁川……”


    “我不信!”妁川大吼著,道:“之前冥界公主呢?不是同樣這般嗎?況且她精元都損了還不是一樣活著?我不信……”


    “你固執什麽?”


    妁川摸了摸眼淚,道:“不是,我不信,明明,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的……這許滸……到底是誰……”


    見她這樣著實是有些勸不住,隻好道:“莫要再管了,我們趕緊離開吧……”


    “黃粱怎麽辦呢……”


    “先回去。”


    “回去就能救她嗎?”


    “……”


    “隻要孟姑娘的其他魂魄未散滅,應該還是可以救回的。”


    “不明!?”


    見逾嶙吼著轉頭去看他,妁川心知定有招兒能救回孟黃粱,趕緊望向不明道:“怎麽救?!”


    “妁川……”逾嶙嚐試打斷卻被妁川推開去。


    不明看了一眼逾嶙,道:“取別人的,替。”


    “找誰呢?”逾嶙反問,想著三百年的事兒,不禁道:“誰該平白就拿去魂魄給別人去?還是去搶?”


    “……”


    見不明不答,逾嶙轉過頭看了一眼妁川,道:“還不懂嗎?”


    “……”妁川心中知道這話的意思,隻好死死抱住孟黃粱,愣愣道:“可是……我不想她……”


    哽咽間妁川將頭靠到她頭上去,頭上的玉釵從她發間脫落掉到地上,妁川趕緊去撿起來,又給她釵回去,突然又想到冥界公主一事兒,不禁抬頭問道:“那束靈珠……”


    逾嶙倒是料到了,隻道:“那你去何處尋?”


    “尋到冥界公主……”


    “那天後呢?”逾嶙蹲下來,直勾勾看著妁川,道:“雲子泱讓你尋束靈珠是給誰?”


    “我不認識天後……”妁川隻道:“我不想她死……我要救她……”


    “……”


    “好。”逾嶙歎了一口氣,無奈點點頭,然後站起身來往外走:“那便先回青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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