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的屍體還在抽搐。


    貧民們的身體瑟瑟發抖。


    淩萱煌的捏拳的指甲嵌入掌心。


    楚騰達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悄悄利用寬大的官服遮擋,握住了她的手。


    “冷靜點。”


    楚騰達悄悄道。


    淩萱煌身子輕輕一顫,這才像泄了氣般,鬆下了緊繃的肩膀。


    但她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從眼前被殺的婦女身上挪開。


    “本王數到十,如果你們不交代,就一律視為同黨,斬立決!”


    皇三位麵帶微笑的喝道:“一!”


    婦女身下的血泊逐漸變得冰涼。


    楚騰達默默的看著這一切,至始至終沒有說話。


    “媽媽!”


    貧民中,一個衣衫襤褸,頭發蓬亂,臉上髒兮兮的小姑娘試圖衝出來。


    卻被一個男人攔住。


    這小女孩看起來才六七歲,應該是這個被殺婦女的女兒,一個勁的哭喊著媽媽。


    然而士兵卻無一動搖。


    靠近的那個還拔出刀,威嚇道:“回去,否則殺無赦。”


    “不要,我要媽媽…”


    小姑娘哭的撕心裂肺。


    縱然被貧民裏的男人抱住,卻一個勁的伸手想要過去。


    即便是這麽小的孩子,也知道她母親已經死了。


    士兵麵色不耐,也不廢話,拔刀就是照頭一刀。


    噗呲一聲。


    這血腥的一幕讓淩萱煌都不忍別過頭去。


    小女孩的哭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地上多了一條年幼的屍體。


    皇三位卻像是看不到一樣繼續倒數。


    一旁的淩萱煌,見楚騰達依舊麵無表情的望著這一幕,心都寒了。


    騰達難道和皇三位一樣沒心沒肺的嗎?


    凝視著他淡漠的表情,淩萱煌很是不解。


    但餘光裏很快就瞥到了一些異樣的東西。


    她低頭一看。


    隻見楚騰達寬大的袖子裏,正一滴滴的往外滴血。


    輕輕撩開他的袖子。


    淩萱煌愣住了。


    楚騰達的指甲完全嵌進了掌心肉裏,捏的鮮血淋漓。


    “騰達~”她輕輕喚了一句。


    楚騰達隻是側目睨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皇三位就在他身邊,他不能做出任何異樣的表情。


    “她們兩個是無辜的!你為什麽殺她們!”


    貧民裏終於有人忍不住發聲抗議了。


    連殺兩人,其中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此等殘暴之舉,無疑會激起民憤。


    才數到六的皇三位一愣,旋即冷冷一笑。


    “本王還想給你們一個主動認罪的機會,看來你們這些刁民死性不該,既然如此,怪不得本王了。”


    說著,他對士兵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轉身對楚騰達說:“騰達老弟,我們去下個街區吧。”


    楚騰達爽朗笑道:“好啊,三位兄,請。”


    背後,傳來了士兵的屠刀斬開血肉之軀的撕裂聲。


    貧民們的慘叫不絕於耳。


    有的貧民大聲呼喊著:和他們拚了!


    但又有什麽用呢?


    這二三十個士兵最差的都會廿穴武者,最強的甚至存在正二脈,且全副武裝。


    區區兩三百手無寸鐵的貧民,又怎會是對手?


    還沒出街區道口,貧民的聲音就已消失。


    就這樣逛了三個街區,君王側隻用了三個時辰,便抓到了謀害周員外一家的凶手。


    但是期間被屠殺的貧民,卻超過了五百人。


    初冬的土地依舊帶著泥濘。


    走在隊伍最後側的楚騰達跨過殘肢斷臂。


    天空下著毛毛細雨。


    雖然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但心情像是淤血般沉積著。


    “大人…大人……”


    屍體中,傳來微弱的聲音。


    低頭看去,隻見一個被捅穿腹部的老人,正呼喚著楚騰達。


    老人奄奄一息的視線,讓楚騰達不敢與之相對。


    “大人…求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大人!”


    楚騰達的腳步頓了頓。


    他低下頭。


    沉默了良久。


    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囁嚅了三個字。


    最後,還是沒有理會這個老人,大步跟上了皇三位的隊伍。


    武林中人與亂黨惡賊的區別在哪裏?


    同樣是烏合之眾,為何武林中人受人尊重,無論遭受多少次圍剿都能幸免於難?走到哪裏都有貴人相助?


    而亂黨惡賊隻要稍稍施壓便會鳥獸四散,甚至輕而易舉就能引起內訌,從內部瓦解?


    做了這麽久盟主,其中的區別,楚騰達還是知道的。


    也正因為知道,並且選擇了俠之道,所以今日一行,讓楚騰達的心情很不愉快。


    回家路上,皇三位熱情的搭話道:“怎麽樣?騰達老弟?這就是君王側的效率!亂世用重典,隻有這樣,才能治理好這個國家。”


    楚騰達定了定心情,爽朗的笑道:“三位兄手段過人,隻用小半天就抓到了賊人,弟弟我佩服萬分啊。


    隻是,這貧民區殺了這麽多人,會不會引起什麽亂子?”


    皇三位擺手道:“哎,能有什麽亂子?區區貧民,說到底也隻是烏合之眾。


    懲治賊人,是乃維護社稷之根本,老兄我也是沒當上皇帝,若有朝一日登基王位,定要這世間,再無雞鳴狗盜之事。”


    楚騰達眉角微微抽動一下。


    “通過殺伐?”


    “正是!”


    皇三位正色道:“世間刁民眾多,必要以鐵腕震懾,以嚴苛峻法施壓,方能使其安分。


    騰達老弟為我知己,重典之下得太平的道理,老兄我也不必為您解釋,相信您能理解其中道理。


    自古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唯有不惜一切代價,守王位,定社稷,民方得治。


    可惜這麽簡單的道理,皇聖元這黃口小兒不懂啊。


    若我登基,這聖元必定迎來空前盛世。”


    聽到這裏,楚騰達機械式的點著頭。


    轉而又問:“但縱然以重典治國,可得太平,三位兄今日殺了這麽多貧民,是否依舊有些不妥?”


    皇三位笑著反問:“有何不妥?賊人不是抓到了嗎?”


    “可三位兄殺的這五六百人裏,也有不少是安分守法之人啊。”


    皇三位熱情的拍了拍楚騰達肩膀,豪爽笑道:“騰達老弟還是年輕啊,心慈手軟迷惑了你的雙眼。”


    “噢?此話怎講?”楚騰達很是好奇,倒想聽聽他能講出什麽道理來。


    那皇三位哈哈大笑,經過昨天楚騰達獻金挑撥東廠與晚東商會一事,他此刻已經完全信任了楚騰達。


    對他也如指點親兄弟般,親昵的說道:


    “騰達老弟啊,他們隻是貧民,本王問你,這貧民,還能算人嗎?”


    楚騰達:“!!!”


    皇三位接著說道:“人民愚鈍,這一個賊人不除,守法之民就會想,違法來錢那麽快,那為何還要守法?


    所以,隻有不惜一切代價捉拿賊人,才能將民間賊心完全扼殺!


    更何況,一個賊人便可危害一方,為了保一方太平,必須要付出一些小小的犧牲。


    殺四五百人就能保一方太平,這怎麽想都隻是一些小小的犧牲罷了,何足掛齒?


    騰達老弟啊,大丈夫不能有婦人之仁,當斷則斷,你雖計謀過人,但這方麵你還不如老兄我啊。”


    楚騰達聽到這裏,肋骨仿佛要被劇烈抽動的心髒給撞碎了。


    劇烈的胸悶,讓視線裏的一切都變得眩暈起來。


    他爽朗的回道:“原來如此,三位兄,小弟受教了。”


    方才貧民臨死前的悲鳴,如今像是惡咒夜鬼般,在楚騰達耳邊縈繞不絕。


    望著身旁皇三位逮到惡賊而愉悅的笑臉,楚騰達強忍下胳膊本能的想要抽上去的衝動,配合著,與他一同歡笑。


    小小的犧牲,是嗎?


    確實,作為千武宗盟主,有時候也必須麵臨一些違背良心的抉擇。


    但那些抉擇更多的是別無選擇。


    沒人知道,每一次楚騰達做出這種抉擇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然而如今,小小的犧牲。


    這個無比沉重的五個字,從皇三位嘴裏吐出來,卻顯得如此諷刺。


    皇三位。


    你必須死!


    寬大的官服裏,楚騰達的拳頭再一次捏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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