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風和日麗。


    麻雀在初春的枝丫上嘰嘰喳喳。


    在這值得紀念的日子裏,集市上的人們大清早就陷入了忙碌之中。


    巨大的演武場門口,已至不惑之年的八城要良柱劍而立,檢查著每一個報名參賽的新人武者。


    “喲,今兒怎麽這麽騷啊?還穿紅衣服?跟個新郎官似的。”


    輪到換班的展小春拈著花白的胡須,笑盈盈的走上來打招呼道。


    八城要良臉色一青,罵道:“呸,哪有你當太監當到長胡子那麽騷?”


    說完,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下班我就要去出任接城儀式,我爺爺退休了,今天下午開始,我就是霜葉城城主了。”


    展小春若有所思:“噢,恭喜哈,你下班吧,剩下的交給我。”


    說著,拍了拍他的肩,接替了他的位置。


    可八城要良也沒離開,而是站在了展小春旁邊。


    展小春疑惑:“怎麽?讓你走你還不走?”


    八城要良盯著入場報名的人流,目不斜視:“不用,我好歹以後也是城主了,盟主最討厭開後門,該我值班,沒到點兒我就不能走。”


    展小春有些意外。


    旋即,他笑了笑,也沒說什麽,就這樣和他並肩站著,維持秩序。


    不一會,報名的隊伍裏突然竄出兩個人影。


    “仇俞峰,你怎麽能這樣?這是我娘給我的雙子鑰,快還給我。”


    “嘿嘿,龍歆,你都十六了還不懂?武者的世界,實力說話,有本事你搶回去啊。”


    這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武者,麵容長相都頗為眼熟。


    展小春和八城要良剛準備上前嗬斥,卻不想人群裏又鑽出來四個人。


    “仇俞峰,快把歆兒的東西還給人家。”


    說話的,正是仇問道,一旁的青何斷將那個叫仇俞峰的少年手裏的雙子鑰奪過,還給了那個叫龍歆的女孩,一邊還道歉道:“不好意思,我家孩子就是皮。”


    龍歆身邊趕來的,正是龍戰和白月欣。


    “沒事沒事。”


    白月欣挽著龍歆,笑道:“孩子嘛,皮一點正常。”


    原來是他們兩對夫妻的孩子。


    沒想到都這麽大了。


    還沒結婚的八城要良,和不能結婚的展小春,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心想,這一晃,都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啊。


    就在兩人感慨之際。


    突然。


    一抹青絲闖入視野。


    展小春和八城要良好像在人群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雙雙一驚。


    待反應過來,方才驚鴻一瞥的少女,已經淹沒在了潮水般的人群之中。


    兩人麵麵相覷。


    “喂…喂!死太監,剛才我沒看錯吧?”


    “呃…嗯!剛才那個人,莫非是……”


    ……


    “哎?二老要去通神窟嗎?”


    諾大的千武宗會客室裏,飄蕩著奇楠燃燒的嫋嫋香味。


    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阿強已經見識過太多了,很少會露出驚訝的表情。


    但是聽到眼前兩位老者說的話,阿強還是有些瞠目結舌。


    “我和無敵兄歲數都大了,而且多半我會比他先走,我倆商量過啦,無敵兄選擇隱退,我呢也辭去員外的職務,差不多該退休啦。”


    頭發純白的劉員外雖然年事已高,卻也精神矍鑠。


    一旁的八城無敵默默擦著茶蓋,說道:“老劉也別說的那麽絕對,十七年前那一戰老子傷了根基,已經不能像一般六脈武者那樣永生了,說不定還會短命。


    我倆誰先死,還不一定呢。”


    “為什麽要比誰先死?”阿強擦了擦額頭的汗,想想也就沒勸他們留下。


    畢竟兩人年紀都大了,差不多是時候安享天年了。


    “行吧,千武大會後,我就為二老辦手續,正好,也算盟主隱退路上有個伴嘛。”


    盟主隱退嗎?


    提到這四個字,三人瞬間臉色浮出了些許陰霾。


    是啊。


    一晃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想想當初,他初出茅廬的時候還很青澀,如今都已經做了二十年千武宗盟主了。


    ……


    “呐,大佬兄,這般盛世,爾可想過?”


    “是啊,舔狗兄,能見此盛世,也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了。”


    享受著初春的午陽,崆峒大佬和舔狗島主懶散的躺在搖搖椅上,注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們的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微笑。


    突然!


    崆峒大佬臉色一僵,全身如觸電般的痙攣起來。


    “臥槽,舔狗兄,我又要來了!先走一步。”


    然後,崆峒大佬又一次中風發作,陷入了癡呆的狀態。


    ……


    “真的不混了?”


    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送上一束鮮花,掃帚輕輕掃過墓碑前的灰塵。


    淩萱煌回過頭,望向同樣捧著一捧鮮花的男人。


    他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像個少年,隻是臉上那一如既往的笑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揮之不去的成熟剛毅。


    “不混了,都做了二十年了,是該讓位給年輕人了。”


    男人走上前,挨個在墓碑前放上鮮花。


    目光炯炯,可也透露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寞之色。


    望著他的背影,淩萱煌有些不舍。


    可能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了吧,男人直起腰,安慰道:“喂,師姐,為什麽做這種表情?我隻是退位了,又不是死了。”


    淩萱煌搖搖頭:“你應該知道,隻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做這個盟主的吧?”


    “一直做這個盟主又有什麽意義呢?”


    楚騰達歎道:“千武宗已經走上正軌,我能帶它走的路,也到此為止,我這種長命的一直做盟主,最後隻會變成一個迂腐的老不死。”


    “可如果沒有你的話,千武宗怎麽辦?”


    “未來是屬於後人的,他們有他們的故事,我的時代,我的機遇,我的故事,都已經過去了,更何況……”


    說著說著,楚騰達臉上的落寞逐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期待。


    “更何況,出去外麵走走,也許…能夠遇到她呢,不是嗎?”


    楚騰達努努嘴,轉身,向著新千武演武場的方向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淩萱煌有些心疼。


    因為自從最後一戰以後,楚騰達就再也沒有笑過了。


    一次都沒有。


    ……


    今天,是千武大會。


    就像二十年前的千武大會一樣。


    當年,楚騰達就是在千武大會得到了第一次曆練,開啟了自己的故事。


    而如今,作為意通八脈,登峰造極的存在,楚騰達感覺到,自己的時候到了。


    這場千武大會,就是自己故事的落幕。


    所以他才會宣布…


    這場千武大會後,他將會卸任盟主之位。


    十七年啊。


    一晃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說實話,實力太強也有壞處。


    過長的壽元,幾乎永久的青春,以及可以自如控製的生理年齡,都讓楚騰達對時間的感覺越來越模糊。


    有時候,一年和一分鍾,在楚騰達看來也沒太大差別。


    走在路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楚騰達的記憶裏,和引路者的最後一戰還曆曆在目。


    當時雙方都將自己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那最後一擊。


    結果是,引路者魂飛魄散。


    而楚騰達的極脈也被擊破,終身無望再入極脈。


    但是,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騰達贏了,這個世界終於也回到了正軌。


    雖然八脈也可以踏破虛空,但楚騰達想了想,還是留在這個世界。


    由於沒了極脈,楚騰達無法與大意識溝通,不知道大意識會不會兌現當初的承諾。


    但隻要有一絲希望,楚騰達就會等下去。


    一直等下去。


    這十七年來,楚騰達一直經營著新千武宗。


    千武宗已經從當初的小勢力,變成了如今全朝龍大陸最大的國家。


    國力完全淩駕於聖元。


    之所以稱之為千武宗,而不是千武國,就是因為千武宗盟主是選舉製,而非世襲製。


    而現在。


    楚騰達做出了一個決定。


    千武大會之後,便正式卸任千武宗盟主一職。


    在這個位置上,楚騰達已經沒什麽可以做的了。


    至於之後繼任的盟主,能把千武宗帶上更高的巔峰,還是墮入地獄,都不是楚騰達應該考慮的。


    因為未來永遠是屬於後人的。


    不管這個未來是光明還是黑暗,都要由後人去承擔。


    楚騰達這一代已經完成了屬於的偉業,克服了屬於這一代的危機和事件。


    對於下一代,能做的隻有退居幕後的守望而已。


    這十七年,楚騰達等了無數個日夜,期盼著那個願望的實現。


    楚騰達其實早就已經萌生退意,一直在任盟主之位,並不是身邊兄弟們的勸說。


    而是楚騰達希望,坐在千武宗盟主這個全世界最耀眼的位置,能方便她再次找到自己。


    可十七年下來,楚騰達的耐心已經被磨平了。


    是時候,主動去尋找了。


    ……


    “嗯?這場地是不是比上一屆還要大?”


    從馬車上下來,頭發斑白的皇聖元拈須而立,打量著占地上萬公頃的新千武宗演武場,眼神中盡是驚歎。


    這一個演武場的造價,恐怕要比他的皇宮還要貴。


    旁邊楚天蛟笑道:“今日不同往日皇上當年的小子如今已經全方麵的超越您了呢現在每一屆千武大會千武宗都會修一個全新的演武場。”


    皇聖元白了他一眼:“你說話沒標點,朕聽不懂,閉嘴。”


    雖然嘴巴上不服氣,實際上心裏卻是沒脾氣。


    不得不說,當年楚騰達為了騙國庫裏任選一件的資格絞盡腦汁。


    沒想到這才幾年時間,如今的自己已隻能望其項背。


    皇聖元不得不感歎,還好當年沒有和楚騰達為敵啊。


    “喲,這麽巧?”


    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回頭望去,隻見走來的正是龍九州和元嬰真人。


    兩人穿著嶄新的羽織,元嬰真人也換上了年輕的狀態。


    從他們的衣著來看,是受邀來參加開幕式的。


    “龍先生,幸會幸會。”


    皇聖元一邊客套,一邊上前跟難得見麵的龍九州套近乎。


    就在這時。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一個少女的身影,闖入了幾人的對話。


    少女有些怕生的樣子,羞澀道:“那個…你們也是報名的武者嗎?我…我剛報完名,不知道接下來去哪體檢,請問……你們知道嗎?”


    這一刻,看清這個少女的容顏,龍九州,元嬰真人,皇聖元和楚天蛟,都驚呆了。


    皇聖元顫顫巍巍的說道:“你…你是……”


    ……


    這是一個美麗的時代。


    麵對異族的入侵,千武宗帶領著全世界的武者,團結一致,共抗外敵,最後取得了勝利,掃清了縈繞朝龍大陸三萬年的陰霾。


    這是一個完美的時代。


    百廢待興,人人安居樂業,整個人道都呈現出一股蒸蒸日上的氣氛,年輕的強者接二連三的湧現。


    荒漠之上,楚天鬥攙扶著楚氏,瀝瀝前行,楚騰達已經不需要保護的今天,兩人決定來一場旅行,好好彌補一下這些年的青春。


    鄉間小村,天下藥房的門口排起了長龍,八城天下正一一為患病的村民們把脈,沉迷於救死扶傷之中。


    瀛洲道場,醒竹時不時發出脆耳的吭噔聲,我世白池手握竹劍,揮汗如雨。


    屍橫遍野的寨溝裏,踐踏堆積如山的悍匪屍首,楚南飛振臂高呼,座下弟子發出沸反盈天的回應。


    綠洲鎮裏,隨著第一批居民的落戶,作為新綠洲鎮第一任鎮長的吳銘式,正忙的焦頭爛額。


    大悲寺裏,悲化語終於點上了第九個戒疤,代表其戒除了嗔念,並披上百寶袈裟,授予九環錫杖,準備出任大悲寺主持。


    這一代,逝去了無數人。


    他們雖然永遠都看不到如今的繁華,但他們的意誌,卻秉承了下來。


    而繼承了他們意誌的人,必然,會默默地守望著這個人道。


    如果這世上再有惡道興起,他們…


    必將挺身而出!


    ……


    砰!砰砰!


    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新千武宗成立第三屆千武大會,在龍九州的開幕宣讀下,終於開始!


    坐在盟主龍頭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場上密密麻麻的年輕武者們。


    這一刻,楚騰達心中莫名有種悸動。


    沒想到,一晃,已經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還是個在千武大會上被一百個武者群毆的,冒充盟主的無名之輩。


    而如今……


    為何,如今以堂堂正正盟主之名坐在這張位子上,我卻沒有一點實感?


    為何,左右兄弟們都在,我卻感覺如此空虛?


    然而就在這時。


    突然,楚騰達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人。


    數十萬新人武者中,那少女的身姿,宛如最璀璨的北極星一般,灌入楚騰達眼簾。


    那是…


    這一刻,楚騰達的眼中被水霧蒙蔽,


    這一刻,一切的心願都化作了現實。


    十七年的等候,終於開花結果。


    她還是那樣。


    就像十七年前,第一次見麵時那樣,清澈,懵懂。


    眼淚,順著飽經滄桑的臉頰流淌下來。


    十七年來,楚騰達第一次,開心的笑了。


    “終於…終於,等到你了~”


    …


    人們修行武道是為了什麽?


    有人是為了強身健體。


    有人是為了登峰造極。


    有人是為了保家衛國。


    有人是為了滿足私欲。


    而有人修行武道,是為了在這殘酷的世道中,更好的守護身邊人。


    他,是千武宗的冒牌盟主。


    他,是最優秀的盟主。


    他叫:楚騰達


    而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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