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案發後的第三天晚上,案發的相同時間裏,葉千山在那條小路上四處看了看,他發現案犯選擇的時間的確是妙,天將黑未黑,天空裏的那種黑像霧一樣朦朦朧朧地一層一層地壓下來,人跟人之間還不是看得特別清楚,你看見我了,我也看見你了,但我認不出你是誰,你也認不出我是誰,也就是那個時間你看見了罪犯的人影,卻無法看見他的鼻眼臉麵……


    這些天,古城公安局人來人往,為破銀行搶劫案,什麽招都使出來了,那一陣子,全國正鬧特異功能熱,各路神仙下凡,大氣功師紛紛出山,強身健體,預測未來,神乎其神的……


    這一天,一個生意場上的朋友領來了三個男的來見肖坤,說此人能遙控過去預測未來,神驗著呢。肖坤說那讓他們給發發功看看“1145”案子的凶手在哪兒,是誰?他要是能預測出來,他提條件。師永正和葉千山不大相信,師永正說他要是那麽神,公安局一發案子,就讓他發功,找到犯罪分子事情不就全解決了嗎?他要有那麽大的功力,別等著發案,沒發案他就應該預測到了。但說不相信歸不相信,既然人家已經來了,他們還是想親自看看究竟,他們兩個就悄悄把那三個人安排住進了古城飯店。三個特異功能者,一個40多歲上下年紀,蓄著大連鬢胡子,對襟短褂衫,一個30歲左右、長發齊肩,眉目倒還清秀,最小的一個大概13、4歲年紀,他們之間互稱“大師”,師永正、葉千山就也順著稱他們為“大師”,因為他心裏存著對他們身上是否有特異功能持懷疑態度,就想試試他們的虛實。他讓服務員把房間打開後趁他們上衛生間的空就把自己的手槍偷偷放在寫字台的抽屜裏了,待他們坐下,葉千山就很謙恭地說:“請教三位大師,你們發發功看看這個抽屜都有啥東西!”


    三個人就站起身,有翻眼睛的,有搖頭晃腦的,有雙目緊閉的,過了一會連鬢胡子說:“裏邊有一個硬皮的大本子!”


    葉千山問“還有什麽?”


    長發齊肩就說:“還有住店指南嘛!”


    葉千山再問:“你們看看還有啥東西?”


    三個大師同時說沒有了。葉千山心說啥大師啥遙控過去預測未來,那兩下子還不如我,跑這兒蒙人來啦!


    他當即打開抽屜把槍拿出來,他故意讓他們看見那把槍,那意思這麽大一支手槍都沒看見,還特異功能呢……


    肖坤吃飯時也趕過來陪三大師,葉千山趁肖坤去衛生間時悄悄跟過去告訴了試那幾位大師的事。肖坤不以為然地說:這發功的人需要能量,人家風塵仆仆剛下車怎麽能有功力呢。


    葉千山二日陪著轉古城的公園街巷,轉到古城解放紀念碑時葉千山又問:“你們知道前麵碑文上的字是誰題的唄?”


    年紀大的指著13歲的小子說:“你來吧!”


    小孩想了想說:“鄧小平!”


    葉千山就搖了搖頭。


    回到賓館,肖坤就很鄭重其事的跟三位大師談讓他們遙感一下“1145”案子的凶手現在在哪兒。


    連鬢胡說他需要一張古城地圖,葉千山就跑到書店買了一張拿回來交給“大師”,大師在地圖上摸了半天最後說,這人現在出國了。


    肖坤興奮地脫口而出:是齊可幹的!


    齊可去北京上學後的確又遠走美國……


    葉千山說:“咱還是相信科學吧!”


    模擬畫像很快就出來了,葉千山將這張畫像製成照片與十幾張年令差不多的各樣照片混摻夾雜在一起,讓趙蘭香的母親和米林分別先辨認,米林推說忘了實在記不起來了。趙蘭香的母親從一堆照片裏一張一張地看著,然後她一眼就挑出那張模擬畫像,她顫著手說:“就是他!隻是眼神還不夠凶!”


    何力轄區的張大媽也是一眼就從一堆照片裏挑出了模擬畫像這一張,她拿著照片左瞧右瞧說嘴這兒好像有點不太像,那人好像嘴唇這兒有點‘地包天”?唉,我也記不清了!”


    畫像又經多次修改,讓所有的目擊證人進行了辨認,就把認為與罪犯最接近的一張印了數千份,市局、各分局、全市各派出所、廠礦企業保衛科都分發了,讓大家發動群眾比照模擬畫像尋找罪犯。


    葉千山拿了一疊畫像來到刑偵處值班室,一屋子人搶過來爭相傳看著,魯衛東說“媽的這小子像一個人?咋這熟呀,像誰呢?”陳默奪過來仔細看了看說:“哎,這個人多像我呀?千山,你是不是叫人照著我畫的,畫的咋比我本人還像呢!”


    “嗯,你別說,還真他媽的像陳默這小子嘿!”秦一真一會舉遠了一會又貼近了拿著照片左看右看。


    “那就是我嘛!”陳默把照片和自己的一張臉平行擺放著讓大夥看。


    一屋子人就起哄說:“你小子咋不說希特勒也像你呢!”


    ……


    叢明那天從解知凡辦公室出來之後,就去敲肖坤辦公室的門,屋裏沒人應,他連著敲了一會,還是沒人應,他心說奇怪呀,明明剛打完電話,怎麽轉身人就不見了呢?也許肖坤突然被叫走了。一個從政工幹部提拔起來挑刑偵這根大梁的確夠肖坤受的,叢明體諒一個刑偵“外行”的苦衷,他覺得在中國,外行領導內行是一個普遍的現象,這種機製如果不改,得耽誤多少事嗬。


    叢明連著幾天上完課就騎車子來市局找肖坤,可是肖坤辦公室的門一直鎖著。


    11月的一個初雪的夜晚,叢明終於在辦公室堵住了肖坤。肖坤倒不是有意躲著叢明,解知凡給他打完電話,指揮中心通知他說市委緊急招他作案情匯報,他不敢怠慢夾著包就走了,而叢明要找他談案子的事他早忘到九霄雲外了。


    自銀行搶劫案發生後,他陪著各路領導、專家看現場、作匯報,還得聽各路偵查員調查上來的各種情況匯報,迎來送往,忙得腳尖找不到腳後跟兒。


    叢明把沒找到肖坤視為一件好事,也許那天以他的那份心情,他可能跟肖坤說不上幾句話就談崩了,談砸了,搞僵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檢討自己在表達方式上的問題。跟肖坤再談時,他一定要有耐心要吸取前兩次與解知凡談話的教訓。


    找不到肖坤的這些日子,他把他推理所依據的相關理論,所讀書目中加以引用的章節,他對暴力性案件偵查實驗的情況,一一複印整理,他要告訴肖坤他看了許多參考書,他依據現場實驗推理,他不是瞎推的!叢明這次抱定了要不依不撓,定要說服肖坤的信心,他講話極其謙虛,極其有耐心,他甚至恭維肖坤說:“我是來找您討教的,領導總是站得高看得遠!”叢明用好話安撫了肖坤的一顆心便開始把他是怎麽從研究犯罪人的職業入手,怎樣模擬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蹲現場搞偵查實驗,肯定地推出是警察作案——是警察裏的刑警作案——是市局刑警作案——是市局刑警中的警校畢業生或公安院校生作案。然後他又從陳默的個人成長經曆入手給肖坤談他是如何進行回溯推理的。他使肖坤相信再如何反推也推不倒。他們開始談時是肖坤坐著,叢明站著,後來肖坤靠坐在床上聽,叢明坐在肖坤的椅子裏講,後半夜,肖坤和叢明就促膝坐在床上,一床被子蓋住兩個人的膝蓋,叢明使肖坤聽得興奮激動、信服,早晨臨分手時,肖坤說“晚上你還到我辦公室,我讓你看一些東西!”


    晚上,叢明準時來到肖坤辦公室,肖坤把門關好,把“1145”案件中最機密的證據材料都擺出來給叢明看,宋長忠帶血的警帽,梅花鞋底足跡,小外展步態,罪犯穿藍白道運動服……


    叢明看著看著驚喜過望地說:“藍白道運動服就是咱們防暴隊剛成立時發的,每人一件,我還有一件呢,小外展?你去看看陳默,你看看陳默咋走道!抓!抓錯了我管換!”


    “可是案發後,警校的所有畢業生都被摸排過,陳默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那也可能查有不實。你要相信我,如果我認定錯了,你們可以把我眼珠子挖出來當血泡踩,就是他!沒錯!”


    “可是,陳默並不在咱們劃定的圈裏呀!”肖坤猶疑著。


    “我認為,你們對這個案子的定性錯了,定性準確的話,你就可以製定一個正確的偵查方向,就可以劃定一個準確的偵查範圍,這個案子基本就拿下來了。定性錯誤,偵查方向就劃錯了,範圍肯定也跟著錯,然後案子進入迷陣或是擱淺,回過頭來看咱們這個案子為什麽沒破?就是定性有問題。因為咱們是以林天歌這個案子定情殺的,陳默既跟林天歌沒關係也跟商秋雲沒關係,他永遠也進不到你們摸排的範圍!”叢明想起他就這個問題和解知凡局長發生的那場爭執,他克製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和緩說:“肖局長,咱們最初定情殺是憑著因果關係,而因果關係這個東西作為要素來講在案件偵查推理中它是一種主觀的東西。拿這些主觀的東西來判定案件的性質即不準確也不科學。現場有那麽多客觀的東西:有足跡、還有步態、有目擊者……”叢明頓了頓看看肖坤在認真聽就接著說:“這都是客觀的依據,為啥還圍繞著商秋雲?還情殺?定性錯,方向就錯,範圍自然就不準,這樣一來,陳默始終就進不了這個圈,咱們搞偵查一說圈劃對了,罪犯就找著了。陳默在圈外麵,你們就是再找10年也是枉然呀!”叢明說的有些口幹舌燥他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


    “叢明,我也認為你說的都對,但是你說陳默,他要是問你,你憑什麽呀?”


    “肖局長,我倒是有個主意,讓省公安廳發個通知,舉辦一個偵查員培訓班,把陳默調出去,參加培訓,臨走把他的槍收了,變向隔離他,然後,陳默在古城的落腳點,讓技偵的上,咱們刑偵一塊配合,把所有落腳點,他爸家,他哥家,他對象家都密搜一遍,肯定能拿到東西,他搶了兩支槍,搶了四萬五千塊錢。你看,殺林天歌的時候現場有彈殼,這個彈殼和子彈都是有批號的,你就是從他們家找到同一個批號的子彈來,這也是一個認定的證據,他肯定不在家裏藏槍,但與槍有關的東西也是證據呀,與案件有關聯的一些什麽,筆記本,字跡……”


    叢明說到字跡忽然就想起商秋雲家被張貼的淫穢畫。他說:“對了,罪犯不是往商秋雲家門上貼了張淫穢畫嗎?你們可以拿陳默的字跡比對比對!”


    “那幅畫?恐怕也就是小流氓搗亂!”肖坤對那張畫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


    “肖局長,我隻能說陳默根本就把你們沒放在眼裏,他耍你們玩呢,他在幹搶銀行這宗大活前再給你撒點迷霧彈,他知道你們懷疑不到他,你可得把那張淫穢畫保存好,千萬別扔了,跟“1145”案入一個卷,有朝一日能見分曉!”


    “叢明呀,咱不說這幅畫了,還有個問題,你說陳默殺林天歌,不是情殺有仇沒有?”


    “有仇殺色彩,但不應該是仇殺!”叢明想起商秋雲跟他說過的話,若有所思地說:“既不是情殺,又不是仇殺,說陳默是罪犯這不有些矛盾了嗎,這個矛盾我想過了,殺人一定是有動機的。我認為,林天歌可能是掌握了陳默什麽,陳默殺林天歌應該是殺人滅口,這一點我拿不準,因為林天歌已死,無從查證,但,他搶銀行完全是因為仇視社會,這種人就是變態心理作案!”


    “那陳默為什麽要搶銀行呢?”肖坤還是很困惑。


    “這我在陳默搶銀行前就研究過他的狀況,他搶銀行有這麽幾個因素,一個是他父親退了以後,他父親原來是文聯副主席,在古城很能辦些事,工資也很多,可是隨著改革開放,一個是退了,政治地位沒有了,一個是經濟地位,做買賣的高峰期上來以後,他那點小優越也顯不出來了,可謂家道中落,另外陳默政治上很不得誌,他是典型眼高手低誌大才疏的人,他過去開玩笑說他當古城的公安局長都有富餘,在學校學業務也挺認真,搞刑偵也相當出色,可是和他一批到刑偵處的幾個人入黨的入黨提拔的提拔,陳默連黨都沒入,事情的發展很不隨他的意,家道中落已使他傷感,政治上不得誌令他沮喪,關鍵還有談戀愛問題,陳默是屢談不成……他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政治上已不得誌,愛情又失意,經濟上總得超過你們吧,那麽他惟一的一條路就是想法搞錢,而他又沒有別的手段掙錢,那麽搶銀行是最快的掙錢方式……”


    肖坤不得不佩服叢明推斷的嚴謹和智慧。他說:“這樣吧,叢明,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明天跟解局長再商量商量!”


    叢明走了。


    他在一天一天地等待著,他等待著他們能重視他的推理,能對陳默趕快采取措施,可是他的推理在肖坤與解知凡碰情況時就已被棄置了。肖坤的確是被說服了,所以他才肯把那些絕密的證據材料拿出來給叢明看,當他跟解知凡碰這件事兒時,警校的教務處主任賈臣祿剛好進來匯報工作,解知凡就順便打聽叢明這個人怎麽樣。叢明因為評職稱的事曾和賈臣祿大吵過一架,他對叢明一直耿耿於懷,這回可找到了攻擊的機會,他就不失時機地大說特說叢明如何神經兮兮,一心想做偵探夢,上課講治安,講著講著就講刑偵了,哪兒發案子,他都想給人家支幾招兒,比如說橋南發的一係列少女被殺案子,歹徒襲擊目標都是15—18歲的少女,叢明就給人家動用推理推出是學生作案,人家根據他說的把全市學生都摸了一遍,沒有。他又說,你們應該側重從小情感上受過打擊的,未婚的青年……那個案子現在還沒破呢,他告訴人家,犯罪分子已轉移到外地去了。他這種人,理論上一套,實際呢,什麽都不行,屁不是……


    這話大大動搖了二位局長的“軍”心,賈臣祿走後,解知凡說:“叢明的推理聽起來是不錯,可是你仔細琢磨,他說犯罪分子反偵查能力強,動用了一係列警察才用的偵查手段,比如跟蹤蹲坑、守候、襲擊目標、撒離現場……這些你警察會,犯罪分子同樣會呀,哪個犯罪分子作案不跟蹤、踩點蹲守……”


    “我也琢磨,叢明他一個警校老師,他僅靠憑推理就能破案的話,要咱偵查員幹嘛,你說他一口咬定陳默,會不會和陳默有矛盾呢?”肖坤往陰暗裏想叢明。


    “這個案子,混雜的東西太多,嚴茂林幹了一輩子刑警,未了不也莫名其妙弄了一個揭發信的事兒。咱們現在不能再受這些旁枝末節的幹擾了,不要把精力耗在毫無意義的線索上,搶銀行這案子破的條件挺多,下下功夫,圍繞搶銀行這個案子弄吧!”


    解知凡呷了一口茶接著問:“對了,對童非的調查情況怎麽樣?”


    “噢,童非星期六請假在家複習功課,4點鍾去銀行存錢,據儲蓄所的李燕說他以前跟曹建華去過那個金庫!”


    “嗯?那是怎麽回事?”解知凡警覺地皺起眉頭。


    “李燕說,童非每月去那兒存工資,跟他們都很熟,有一天,李燕家裏有事,正趕上童非來存錢,曹建華就說李燕你走吧,我讓童非陪我去金庫,童非是警察,比你跟著我安全!”


    “誰去查童非了?”


    “聽葉千山說是派大老郭和黃沙吧?”


    童非看見大老郭和黃沙叫他,他就收拾了課本出來了,他們隻說跟著走一趟,然後就把童非帶到了學校的保衛科,保衛科分裏外間,大老郭把童非領到裏間後就出去了。不一會,童非就發現外間屋來來去去出現過好幾個人趴在小窗上看他。他問黃沙你們這是啥意思呀。黃沙就開始問他發案那天的情況,童非就一五一十地說了他是怎麽請的假,又是幾點去存的錢,存完錢還到派出所坐了一會才回的家。童非也承認他陪著曹建華去過一趟金庫,“可是,你們不能憑著就些就隨便懷疑人,我要知道那天發案子我就不去存錢了,我要是犯罪分子我又作案又事先存錢不就像現在這樣給你們留下查找的把柄了嗎?真要是我為了踩點幹嘛不用假名去存錢呢,你們也不想想?再有我憑啥搶銀行呀,我有吃有喝,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搶銀行?”


    童非發了一大通牢騷還是配合著寫了一個情況材料,簽了名摁了手印交給大老郭和黃沙就走了。


    童非一路走一路想,那外屋來來去去像走馬燈的人他都不認識,他忽然就覺得是不是讓那些人辨認他呢?看他像不像那個罪犯?他真恨自己幹嘛選擇那天去存錢!他發誓自此以後再也不去那個儲蓄所存錢了。而黴運就從這裏悄悄埋在了他的命運中,本來作為預備黨員的他已被考察完了,可是半年之後被莫名其妙地拿下來了,他去找去問,隻告訴他黨還要繼續考驗他,他隻能把希望和前途寄托在考學上,可是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教務處主任賈臣祿代表校長找他談話說:“學校現在很需要你,目前師資力量又很緊張,讓你放棄這次上學,好好工作,以後有機會一定優先考慮你!”


    而童非心裏堵得慌,他知道,有一些事情就像瞎子碰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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