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秋上下打量著對方,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刺頭小子,雖然一身牧民打扮,嘴巴裏吐出來的倒是正宗的中原官話,隻是“男盜女娼”這四個字,甚是刺耳啊!


    “還愣著幹什麽?我說了,這裏不歡迎你們。”氈帽小子又發話了。


    燕三秋卻不說話,隻是冷冷的盯著對方的眼睛,並把右手摸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那道目光似乎是在說,小子,你惹了不該惹的人,如果不道歉的話,你會馬上為剛才的說的話感到後悔。氈帳裏的老頭見到這一幕,心道不好,這下不知輕重準惹出事,腦袋一縮便閃進了賬內。


    氈帽小子毫不避視他的目光,在帽簷的掩護下,睜大了眼睛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略感荒誕的對峙讓幾日來一直沉默不語的慕容之瑛開了口:


    “小兄弟,如有冒犯還請恕罪,隻是天色已晚,能不能就讓我們在柴房裏借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們自行離開,絕不會打擾。”說著話,指了指氈帽小子身後的一間柴房,柴門半掩著,依稀可見裏頭是一些幹燥成堆的柴火,地方雖然不大,但足夠兩人對付一晚了。


    “柴房你們住了,我住哪裏?快走快走!”氈帽小子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小兄弟……你既懂得官話,我家鄉有一首歌謠這麽唱的:暮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若是有家之人,也不會淪落至此,還望小兄弟可憐可憐我等天涯淪落之人。”講到此處,慕容之瑛的眼睛裏有些別樣的神采。


    “嘿嘿……也罷也罷,芷有秀兮蘭有芳,懷佳人兮遊四方……你好歹也算個佳人,可你身邊這位卻算個什麽東西?”


    燕三秋被兩人突如起來的文縐縐的你一言我一語搞得摸不著頭腦,這時又聽到這麽一句,隻感覺腦袋嗡的一聲,怒從心來,“倉啷”一聲拔出長劍。大喝:


    “不識好歹!”


    提起長劍,踏步上前,那劍尖衝著氈帽小子的脖子刺去。氈帽小子往前腳尖一點,身子借力往後一仰,長劍從他鼻尖上擦過,插入了氈帽簷子,把氈帽刺落在地。緊接著,一頭烏青的秀發如瀑布一般在空中散落下來!


    燕三秋目瞪口呆,沒想到氈帽一去,帽子底下居然是一張絕美明豔的臉。還有那雙眼,天呐,這是怎樣一雙眼睛?就像這草原上一泓清澈的秋水,又像清輝瀉地的一輪滿月,讓他再也移不開雙眼,仿佛被一種攝人魂魄的力量所攫獲,心神為之遙遙而墜。


    “你,你是個女子?”良久,燕三秋才喃喃開口。


    “巫山神女派,洛靈。”說完,靈動的身影像貓一般躥到燕三秋的身邊,右手如刃,切向了他拿劍的手腕,燕三秋吃痛之下拿捏不住,落下的長劍被洛靈一把接過,隨即再一轉身,劍光一閃,縛住慕容之瑛手腕的繩索已被割斷。


    這一係列動作全在一瞬之間完成,讓以暗殺術聞名的前“太白袖劍”林小徐,如今的燕三秋汗顏不已,反應過來時,隻覺著脖子上一片冰涼。洛靈的長劍已經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俊的功夫!這,就是襄王夢語裏的武功麽……”燕三秋被製住,卻仍好奇詢問,巫山神女派在他眼裏也算極度神秘的門派了,緹騎郎老祖宗葉遠曾多次想派人滲透進去,都無功而返。


    “哼,懶得回答你!”


    洛靈轉頭向一邊的慕容之瑛問道:“這位姐姐曉得我派的《暮風辭》,難不成也是我巫山門人?”剛才兩人對答中的“暮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芷有秀兮蘭有芳,懷佳人兮遊四方”等句子,就是巫山一派傳播已久的歌謠《暮風辭》,辭中暗含巫山獨門輕功,是以隻在巫山門人之間口耳相傳。所以,洛靈有此一問,也正是懷疑這個,才出手相救。


    “你叫洛靈,對麽……實不相瞞,剛才我看你空中截銀的身段,頗似巫山派輕功中的‘岸芷汀蘭步’,便猜測你是巫山門人,我叫慕容之瑛,出生於巫山一脈,後拜師於太白門下,忝列太白七劍之一。”


    “你是梅劍慕容之瑛?!”洛靈驚喜不已。


    慕容之瑛羞澀一笑:“如今武功全廢,已是廢人一個了……”


    “老實點!”洛靈迅速點上了燕三秋的幾個大穴,暫時便動彈不得,“邱倌兒,給我拿根繩子,把他綁了扔柴房裏,看緊點,我同慕容姐姐到賬內說話去!別來打擾我們。”


    那老倌兒聞聲再次探出腦袋來,見局麵已經被控製,放下心來,從氈帳裏尋了根繩子,把燕三秋五花大綁了起來,邊綁邊嘀咕:“我說你這人麽,橫啥橫麽,這下老實了。”


    “走!”洛靈欣喜的拉起慕容之瑛的手,兩人一同進了氈帳裏。


    “巫山派據此千裏迢迢,妹妹你為何在此處,還那樣一副打扮?”慕容之瑛拋出了心中的疑問。


    “尋藥,為我母親。”


    “你母親……?”


    “巫山神女派掌門洛芷言,正是家母。”


    慕容之瑛怔了一下,眼前的這位小美人竟然就是師尊的骨肉。


    “洛掌門病了?”


    “不,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後麵我慢慢說給你聽。”


    氈帳內放著一盆炭火,溫暖如春,兩人雖然彼此沒見過,但洛靈早已耳聞慕容之瑛的事跡,當年長孫信與巫山派洛芷言成婚後,兩派關係日漸密切,互派弟子參習武功,慕容之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最後被長孫信看中,留在了太白峰成為了其座下“七劍”之一。慕容之瑛的這些事,曾經一度代表了兩個門派美好的過往,為何說是過往?因為就在十年前,長孫信秉性大變,妻子洛芷言一氣之下,帶著身孕離開了太白峰,重回了巫山,這一別就是十年。在他們夫妻分居的十年間,兩派之間的來往漸漸稀少,乃至斷絕。


    在此情形下,慕容之瑛十分痛苦,更不解師尊的所作所為,她作為兩派的紐帶,立場自然就變得十分尷尬了。所以她一度隱居太白峰下的鬥母宮中,與太白其他門人日常鮮有交往,最近一次出山便是應長孫信所托,追殺白蓮教聖女大姑,最終落入緹騎郎的包圍而身陷囹圄,乃至武功全廢。


    “姐姐你受苦了……那人,他下落在何處?”洛靈聽得最近發生在慕容之瑛和太白身上的事,微微蹙眉,心中擔憂不已,她倒不是擔心她那位生父,看樣子這次朝廷動了真格,隻是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巫山派。慕容之瑛自然知道師尊與師母的症結,因此對洛靈在說話中不稱長孫信為父親,而隻稱為“那人”並不在意。


    “燕三秋謊稱師尊已經突圍,帶我一路向西,來到了昆侖山腳下,師尊的下落我著實不知,這是我派的一大劫難……我卻無能為力。”慕容之瑛低下了頭。


    “姐姐不必自責,”洛靈安慰道,“你準備怎麽處置這個燕三秋?”


    這一問,慕容之瑛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是朝廷的人,是太白的叛徒,姐姐千萬不能心軟……”洛靈深邃的眸子裏看不出太多情緒,“太白這次出事,全拜他所賜,緹騎郎是朝廷鷹犬一類,向來是我們武林的大敵,燕三秋在太白多年,也曾位列七劍之一,熟知底細,這根暗線必須斬斷,不留後患。否則……姐姐?”慕容抬眼看她,眼前的這位絕世美人居然說得出如此殺伐果斷的話來,這倒讓她始料未及。


    “哎……”慕容之瑛歎了口氣,“我也有罪啊……那晚在緹騎司詔獄,我熬刑不過,將師尊的事都說了出去……”


    “那怪不得姐姐。詔獄那是什麽地方……何況他們給姐姐用的藥,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熬不過片刻,姐姐千萬不要自責,姐姐本來所知甚少,就算你什麽都不說,該來的還是會來。”


    說完,洛靈起身,拿起長劍向帳外走去。


    “你幹什麽去?”


    “燕三秋不能留,我去殺了他。”


    洛靈掀開帳簾,一陣寒風鑽了進來,慕容之瑛不禁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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