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山大笑一聲,數十枚風雲鏢就從袖中飛出,目標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端設在織夢閣中央的靈淵。


    靈淵並非牢不可破的虛體,其邊緣乃是赤金所鑄的鍾鼎,隻是平時都掩藏在了夢元之力所化的白霧之下,看不分明罷了。此時靈淵突然受到大量的風雲鏢攻擊,雖未完全破裂,卻也顯出了數道裂痕,沉積在底端的液態夢元之力順著裂縫處流出。


    眾人心下都是一震,從織夢淵入世百年來,任何一處城池的靈淵都未遭受過如此重擊。看似清水一般的夢元之力帶著尚未提純幹淨的夢境外溢而出,接觸到外界自然的氛圍,很快便外化形成幻夢,一個接一個地交叉在一起,改變了周遭所有的景象。


    張遠山卻還不停手,風雲鏢向著織夢閣外牆一道道如閃電般射出,他自己也趁著夢境遮掩眾人視線的片刻,從吳杳打破的那扇琉璃窗出縱掠而出。在房間內達到飽和狀態的夢境像是找到了一片更廣闊的天空一般,也爭先恐後地散播到了織夢閣之外,雲陵城之內。


    就在這時,靠在牆上的那人忽然動了,根本沒有人看清他如何動作,隻一瞬間,織夢閣就恢複成了原樣,靈淵完好無損,連那扇琉璃窗都無一絲破口。


    吳杳看見那殿老始終負在身後的雙手不知何時也已經露出衣袖,偶然一瞥間看到那雙完全不似人手的十指,凜然一驚。


    緊接著,就看到殿老和那黑袍織者一前一後地衝著完好的琉璃窗而去,直追逃逸在外的張遠山。詭異的是,兩人就像是穿過一陣煙霧一般輕易,根本沒有第二聲破窗聲。


    吳杳心道:“是幻夢!”


    原來是那黑袍織者極快地布下了一個與他們所處環境一模一樣的幻夢,覆蓋在靈淵之上,就好像一切都是原來模樣。但幻夢依舊隻是夢境,現實中已經被打破的窗戶依舊是破的,所以他們才可以如此輕易地穿透而過。


    但是幻夢一般都是來自於夢境的複刻,難道他們兩人還曾夢到過眼下的場景?亦或是,他們與吳杳一樣,有織夢天賦,可以隨心念編織?


    來不及多想,此時追拿張遠山,控製外溢的靈淵夢境才是最關鍵的。故,吳杳、林奕、趙清語也隨著殿老和黑袍織者追了出去。


    還在閣內的張承張老卻是還記著有一個彭世懷沒有伏法,便率先對彭世懷出手,指尖聯動,一座堅不可摧的牢籠便突然從四周牆壁轟隆現出,其堅硬和大小程度堪比野林巨獸的監籠,瞬間就將沒有防備的彭世懷和地上的孔器套了個正著。


    這是右分閣為防有人想破壞靈淵而設,沒想到今日第一個破壞靈淵的人就是分閣主自己,然而彭世懷畢竟也是閣老之一,他能不知道這牢籠如何破?


    彭世懷悄然摸到一處暗角,想要從內部將其破壞,但就在他即將得手之時,他的雙腳忽然感到一陣巨大壓迫之力,低頭一看,竟是孔器從地上爬過來整個人纏住了他。


    彭世懷大怒:“孔器你發什麽神經!我是要救我們兩個出去!”


    孔器聽見了卻沒有鬆手,反倒抓的更緊,他猙獰地一笑:“彭世懷,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張遠山的醃臢心思嗎?你們早想著事成之後,就把所有罪過都推到我頭上,再一腳把我踢開。你現在出去了,根本不會管我死活,我怎能甘心!”


    彭世懷見心思被戳破,手間一運力,就要當頭將孔器一掌打死,可是他的手才剛剛抬起,就看到孔器的雙眼一亮。


    糟糕,中計!


    張承放下牢籠後並沒有離開,而是抽出他的兵器蒙巨刀,隱在了彭世懷的視線死角,隻待他移動到合適的角度,一刀砍斷他的希望。


    他沒有直接殺死彭世懷,而是利落地兩刀,自上而下地齊根斬斷了彭世懷的雙臂,他再也不可能觸碰到牢籠內的機關。


    彭世華在慘叫聲中一腳踹中孔器心口,孔器大吐一口鮮血便暈了過去,彭世懷自己也倒在了一地血泊中,用狠毒的眼神看著張承。


    “張承,總有一天你也會是這個下場……”


    張承根本不屑再與彭世懷多言,留下兩人在不可脫逃的牢籠,也奔出了織夢閣。


    靈淵夢境外溢的速度遠超吳杳想象,更為可怕的是張遠山並未遠遁,而是在引動所有夢境籠罩全雲陵,同時雙手間風雲鏢不停,阻滯著殿老的步伐。


    城中的百姓突然看到他們的閣主出現在半空之中,還有些訝異,有些人甚至站在原地抬頭看熱鬧。


    本已被新日照的大亮的天空忽然昏暗下來,金秋時節下赫然飄落起了紛揚的大雪,伴隨而來的是一陣陣呼嘯而起的寒風,令人如墜極冰之地。


    如果說落起的雪花還讓城中百姓在新鮮勁中沒有緩過來,接下來的畫麵就成了噩夢一般的存在,狠狠地激起了每個人心中最深的恐懼。


    雲陵建城數百年,曆經無數戰爭,腳下的黃土裏埋著不知多少冤魂白骨,日日被無數人踐踏著,遺忘著,而此時就是他們重見天日的時刻。


    “啊!鬼啊!”第一聲慘叫就驚現於繁華的街市之上,熙攘的人群都看到了一雙白骨手爪破土而出,抓住了那人的腳踝,還在拚命地往下拖拽,仿佛要拉他一起下地獄陪葬。


    上一秒還在看熱鬧的人們立刻就如蜂散去,可是地下的白骨何止一具,越來越多的慘叫聲傳來,有的人甚至因為太過害怕,慌不擇手地抓過周邊的利器瘋狂地砍向自己的雙腳。殊不知,幻夢為虛,利刃為實,一刀落下,鮮血四濺,傷害一旦造成就無法挽回。


    還帶著溫熱的鮮血似是讓白骨手爪更為興奮,隻一滴就足以讓它們的力量瘋狂成長,不止是一隻手,甚至還不斷生出頭骨和身軀來,果真如厲鬼一般。


    天空上飄下的雪花,就成了他們大肆進攻的旗幟,平靜了數十年的雲陵城就在沒有任何外敵進攻的情況下,從內部開始潰散,死傷無數。


    吳杳、林奕等人在高處都是看的雙眼赤紅,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林奕此時根本顧不得去追張遠山了,他和趙清語一起躍入人群,高聲呼喊著:“不要拿刀!不要傷害自己!這些白骨都是假的,是幻夢!是幻夢!”


    可是恐慌的情緒已經充斥了每個人的大腦,他們根本聽不進林奕和趙清語的話。林奕著急地一個個去阻止,在他們耳邊大聲叫喊,希望挽回哪怕一條無辜的生命。


    趙清語已經喊出了哭音,她隻恨自己此時為什麽連一個控夢術都施展不出來,她空有一身絕頂的輕功和雞肋的探夢天賦有什麽用?


    吳杳咬緊了牙關,她深知此時隻有控夢術能解決夢境帶來的災難,於是她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風雲鏢組成的生死陣。


    比吳杳更靠近張遠山的是那位左分殿殿老和不明身份的黑袍使者。


    黑袍使者落後殿老一步,可是但凡他經過之處,天空就退去陰霾恢複了光亮,積雪的屋瓦都盡數化淨,連地上那些白骨都突然消失,連一絲破土的痕跡都沒留下。


    吳杳知道,這依舊是幻夢之下的視線掩蓋,雖不能直接修複所有實質性的破壞,但至少可以破除部分視覺幻象帶來的恐懼。然而,他的速度依舊比不上大肆蔓延全城的夢境。


    更快一步的殿老早已露出了完整的兩雙手,他的手不似一般男子那樣寬厚結實,而是如同地上那些白骨一樣瘦削,薄薄一層蠟黃的皮膚緊緊地貼在手骨上,青筋盡顯。極具反差性的是,就是這樣一雙枯瘦的手卻在有力地翻轉出令人眼花繚亂的的各種手勢。


    以吳杳敏銳的五感都不能看清他究竟施展出了多少個控夢術起手式,好像是三個幻夢術連放,又像是同時配合了一個凝夢術,而且越是想要看清就越是覺得自己產生了錯覺,分不清到底是幻夢乍現的那一刻模糊了邊界,還是他的動作快到混淆了視線。


    隨著殿老手間不停的動作,張遠山刻意引導向四周擴散的靈淵夢境真的滯緩了下來,像是一端被蠻力往外推動,一端被強行阻擋的白沙,在最外圈的邊緣位置高高堆起。


    張遠山的飛鏢即使落空了依舊會回旋到他的手上,形成了用無不竭的循環,其功力與八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他看著恍若徒勞的殿老大笑道,“眾人皆知西岩帝國織夢淵左分殿有一位閣老使得萬千幻化之術,且有過目不忘之賦,隻需看過一眼,就沒有他複刻不出的景象。他無需任何武器,他的雙手就是他遇神封神、遇佛化佛的不敗利器。他成名之日甚至要早於情緒之神穀泰維,是無名神山下五大淵老親封的萬象聖手。”


    “可是,誰又能想到,萬象聖手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是與不是,範臨兄?你的弟弟範塚永遠都隻是跟在你身後,做為你補缺遺漏的影子。”


    張遠山的話無疑是直接向天下宣告了萬象聖手的真實身份,而且一並拆穿了身為左分殿殿老的範臨其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萬象聖手,隻有他與範塚聯手之時才能發揮百分百分戰鬥力的事實。


    或許張遠山說出這句話隻是為了擾亂範臨的思緒,令他露出破綻,可是範臨不僅沒有回應,甚至手間動作愈發加快,所有幻夢幾乎全部信手拈來的瞬發。他身後的“補漏機器”範塚雖沒有那樣大名鼎鼎的頭銜,可他手上的功夫卻決不低於範臨,他從未出過差錯。


    吳杳根本不在意這兩人究竟為什麽會是這樣奇怪的組合,她心裏隻是想到原來範臨和範塚以夢克夢的修複方式是基於他們過目不忘的複刻能力,也就是說他們與她一樣,不需要憑借過往夢境的支持,可以即時編織夢境,甚至達到百分百還原的程度,相似到令人完全無法區分。


    但吳杳不知道的是,在範臨、範塚看到她幻化的穀老與張遠山山峰對決一戰後,他們都萌生出了想要將她納入麾下的念頭。她這種可以完全不依賴夢境片段甚至腦海中所記憶的景象,直接隨心任意編織任何幻夢的天賦,其實比他們單一複刻的能力要更勝一籌,如果能再加上他們的萬象聖手秘術豈不是可以更上一層樓?


    但眼下顯然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張遠山說話的時候也未放鬆對靈淵夢境的控製,他見大部分的白雲夢都被阻擋在了界外,便開始逐個抽取夢元之力更盛的黃粱夢。


    天空之中泛起點點黃光,並逐漸放大,像是同時出現了數十個月亮,可這光芒並不如月光般柔和,而是越綻越強盛,很快就幾乎刺的人睜不開眼來。


    殿老範臨大喝一聲,所有受他阻擋的白雲夢都猛然向張遠山回彈而去,形成一張巨大的白霧網,兜頭向所有黃熾光源遮攏而去,他道:“張遠山,看看你的子民,你造的孽夠多了,還不肯收手嗎?”


    張遠山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不屑道:“子民有什麽用,能助我長生不老嗎?他們拿來兌換長夢丸的夢境不過都是些力量微弱的白雲夢,製成的長夢丸也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我守護他們做什麽?”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直勾勾地盯著範臨道:“修煉到我們這種境界需要耗費多少精力,其間付出了多少代價,割舍了多少心愛之物,範兄必然也懂”,他輕飄飄地掠過一眼影子人一般的範塚,繼續道:“與其永遠帶個拖油瓶,不如加入我,與我共謀大業,隻待我們的控夢術大成,永生之力就觸手可得了。更何況,我還有一個關於儲夢石的秘密……”


    什麽是永生之力吳杳並不知道,儲夢石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張遠山定然是入魔了,如若不製止他,她真的難以想象今日的雲陵會是什麽結局。


    吳杳的大半身軀本就遮掩在範臨、範塚兩兄弟身後,張遠山並不能看見她的動作,她就趁張遠山言語蠱惑之時,悄然釋放了一個夢境……


    有一個黑袍白須的人影出現在張遠山背後,手中無任何兵器,可其身戾氣卻濃重地形成了一把利斧,高懸在張遠山的頭頂,隻要輕輕一落,就能牽引所有惡氣倒灌入張遠山的腦海中,須臾之間便可將他完全控製。


    張遠山看似張揚大意地說著話,實則注意力高度集中,他怎會愚蠢到忽略自己的背後?


    張遠山極為輕蔑地哼了一聲,迅速轉身,連甩七枚風雲鏢,個個都近到避無可避,任誰也不可能毫發無傷地全部躲開。


    可是,真就有人做到了。張遠山看著眼前的白須老人,下意識道:“徐先?你不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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