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危機感,如何讓百姓明白幸福的來之不易?


    又是一聲暴雷驟然響起,猛地喚醒了正沉浸在赤境之中的人們,那些人那些景都漸漸消散,徒留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籲!”


    烈馬的痛嘶聲比雷聲更響地出現在寬闊的盛安宮前,仿佛有數千匹在急奔中的駿馬被強行勒停在他們身前。


    不,不隻有馬,還有萬千鐵騎!


    就在英武門下,長敬的背後,有一匹渾身浴血的戰馬憑空出現,高高揚起前蹄,馬上的人金甲破敗,斷臂飛血,紅戧折戟。


    一隻飛箭“噗”地一聲從他背後貫穿到前胸,狠狠紮到土地之中,猶自嗡顫著箭尾。


    血腥場麵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久未經戰爭洗禮的京都百姓麵前,立刻就有那膽小的,臉色慘白,褲下微濕。


    戰場中,倒下一人,也還有千千萬萬地站起來。


    數不清的戰馬長嘶,血抹鎧甲的兵將湧入這片寂靜之地,帶來撲麵的血氣和死亡味道!


    “殺啊!”


    喊殺聲傳來的時候一下震醒了還在驚嚇中的人群,有那意誌不堅定,被幻夢所誤導的人轉身就想要逃離,一片騷亂立刻如風般席卷。


    “是瑞王的旗幟!”


    “還有巍王!”


    “他們殺進京都了!快跑啊!”


    “我們都是西岩人,不要殺我們,不要殺我們……”


    戰場上,通常最先被馬蹄踩在腳下、被利劍貫穿的不是敵軍,而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鐵麵無情的戰將和染血的紅戧轉眼就到身前,有一人被人潮擠得摔倒在地,越是恐慌越是爬不起來,回頭一看,那紅戧已朝著他的胸口直直落下!


    “不要啊!”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破喊出聲,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戧頭停在了他心髒前幾分。


    一並停下的還有那馬蹄和死神。


    廝殺聲就如同被凍結了一般,戛然而止。


    長敬從頭到尾就站在原地沒有動過,他的雙手負在身後,藏在衣袖內,沒有人看到他的動作。


    林奕、林瑤,他們都在人群之中。


    金戈鐵馬的戰場就出自林奕之手,龍卷風般在頃刻間“摧毀”趙清語的往生夢境。


    而在關鍵時刻將屠殺靜止的,則是林瑤。


    經曆過死,才知生的可貴。


    如夢初醒的人群漸漸止住了奔襲,滿臉餘悸畏懼地看向天空中唯一的神——織夢神澹台女。


    就連苪南公主和皇後太子也不例外。


    長敬在他們身邊隻做了一件事,封存夢眼,堵死生門!


    凡是幻夢,必然就有破夢的夢眼。


    “澹台女之夢”的夢眼不在別處,就在太子身上。


    那道看似虛無,實則至關重要的神光就是破夢的生門,隻要有人截斷了這道光,便也打破了所有夢境對人的掌控。


    長敬要做的就是配合吳杳以及林奕編織的幻夢景象,藏好這道光。


    他們今日的行動並不是所有織者皆知,萬一有盡職的織者發現了京都的異常源於人為操控的幻夢,便有了提前破局的可能。


    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他們必須將這場戲演完,讓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天意,是澹台女現世對他們的恩賜和警示。


    讓祁珩正序退位,讓太子順勢繼位,讓瑞王和巍王不得民心,寸步難進,讓京都乃至西岩都恢複安定。


    他們做到了。


    從溫江城,到雲陵,再到京都,一次次的配合,一次次的生死相助,使他們無需言語溝通,便能做到最佳配合。


    澹台女的身影逐漸與萬裏白雲相融,日光重新回歸這片土地。


    還有些微顫的皇後咬緊了牙關,強撐著自己絕不能在最後一步前倒下,狠心一推,將年幼的太子推出了自己的臂彎,讓他獨自一人站在了寂靜無聲的萬民跟前。


    “說,說你是太子,你是西岩的王。”


    同樣心有餘悸的太子手心裏全是汗,揪著自己明黃色的衣袍,慌措無依,遲遲說不出那句話。


    苪南公主緩緩走到太子身邊,牽起他的手,在他耳邊以隻有他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細語。


    片刻後,太子看著眼含希冀的百姓,站直了身體,挺起瘦弱的胸膛,強忍著沒有回頭看自己的母親。


    “本宮是,是熹武帝的嫡長子,是東宮太子……”


    “本宮宣布,今日起,正式登基繼承皇位,承天意,佑我民,護西岩,千秋萬載,雖死不止!”


    “吾皇萬歲,萬萬歲!”


    百姓的願望很簡單,他們隻需要一個人守護他們的生活不受戰爭蹂躪就好,到底是太子或是其他哪個皇子,亦或是苪南公主都無關緊要。


    隻要有一個人能順利坐上那個位子,兵不血刃,無紛無爭。


    太子就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遠好過帶著鐵騎,不懷好意奔向京都的那些人。


    苪南公主聽著久久未停的拜喝聲,再也抑製不住即將掌權的得意。


    太子年幼,皇後怯懦,而她手握重兵,又有重臣支持,實際掌權的必然是她……


    想起提出這個計策的長敬,她便微微回過頭去尋,想要謝他一謝。


    結果,長敬早已不在原地。


    不止長敬,吳杳、林奕、林瑤趙清語以及虞老都不見了。


    ……


    “哥,我們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閣主,讓閣主向織夢淵匯報……”


    長敬一行五人換回織夢淵的黑袍,趁人群都還集中在盛安宮前時,穿梭在隱蔽的小巷內。


    林奕也有些心思重重,不知今日的舉動到底是救民還是害民。


    林瑤說的閣主便是他們雲陵城自張遠山叛逃後新繼任的閣主張先。


    畢竟他們隸屬於雲陵右分閣,按理說如此大的控夢事件理應報於閣主知曉,再由閣主層層匯報至左分殿、無名神山織夢淵本部。


    林奕道:“不如我們直接向殿主黃老匯報……”


    長敬走在最前麵帶路,頭也不回道:“黃老早就知道了。”


    林奕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是虛魔幻境……”


    整座京都城都在黃老的監視之下,又有往生夢境如此大的夢元之力波動,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卻沒有阻止。


    或許是黃老也默許了他們的做法……


    提到黃老,長敬這才有機會說起前事,“我們在與祁珩的賭局之戰中,是黃老點醒了我,助我們先一步破夢。”


    吳杳一邊疾走著,一邊還在等他的下文,冷不丁突然撞上了長敬的後背。


    看著長敬突然停滯的步伐,吳杳疑問道:“怎麽了?”


    長敬站在原地,望著相隔不遠的織夢閣左分殿,半晌未語。


    吳杳、林奕等人也不是第一次見長敬突發靈感了,便也沒催問他,就站在原地等他。


    果然,長敬猛地一拍腦門,興奮地轉過身道:


    “我想到怎麽破黃老的虛魔幻境了!”


    林瑤眨巴眨巴大眼,一臉懵,轉頭看看林奕他們也沒有出聲,便知道這回不止是她一個人沒跟上節奏了。


    長敬似還沉浸在自己突發奇想的世界裏,也沒注意到夥伴們並沒有反應過來,他兀自邊笑邊自語著什麽,著急去左分殿一試。


    走了幾步發現吳杳他們沒跟上來,他便又跑回來,抓了吳杳的手腕就往前走。


    吳杳也被長敬一係列的舉動整的有些迷糊,本來還沉浸在枉造澹台女現世的糾結自責中,看著被抓住的那隻手又恍惚起來,乖巧地被牽走。


    留下林家兄妹和趙清語在原地麵麵相覷。


    林奕忽然對趙清語道:“長敬這兒開竅了?”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


    趙清語舉袖捂嘴柔柔笑起來,不語,腳步輕快地跟上長敬。


    等他們一路趕到左分殿,能感受到夢元之力微微外溢的虛魔幻境時,長敬才停下來。


    鄭重道:“黃老曾對我說,我能破開他的虛魔幻境之日,便是我的出師之日。”


    “我原本以為我至少要練個三五年才行,但方才我突然想到,黃老雖說要我來破夢,但卻沒說隻能由我一人進入虛魔幻境孤軍奮戰。”


    “我們五人幾經生死,多次配合,每一次都能化險為夷,全身而退,這一次我想也與你們一同接受黃老的曆練!”


    “向黃老證明,不止是我,還有你們都有這個能力!”


    長敬的一席話不僅解開了吳杳等人的疑惑,還成功激起了他們骨子裏不服輸,不言敗的血性。


    他們本就是一方天地下的佼佼者,每個人都有得天獨厚的天賦,年紀輕輕就入駐右分閣。


    隻是這一路上,從相識開始,他們就在不斷地接受到別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到的險境曆練。


    前有暗境,後有幻境,每一個都是生死局,不反擊便要身首異處。


    但也正是這樣的逆境加速了他們的成長。


    對於長敬而言,這一年的閱曆更是讓他大開眼界。


    他正在像對爺爺承諾的那樣,走出小小的南城,來到更廣闊的的天地去闖蕩。


    他認識了一幫可將後背交付的夥伴,自己的能力也在一次次的配合和磨合中得到啟發提升。


    長敬心想,如果以他一個無夢者的平凡人身份都能到虛魔幻境中去闖一闖,為何他的夥伴不可以?


    如果他能再次得到提升,他的夥伴一定也可以。


    如此,他們的整體實力都可以再進一層,他們就是真正共進退的兄弟姐妹!


    吳杳、林奕、林瑤、趙清語都從長敬的話中聽出了真切的心意,那一刹的觸動和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唯有行動可以支持他們實現心中那個對未來的期許。


    林奕第一個伸出手掌,振奮道:


    “好!我林奕絕不會忘記長敬你的每一次相助。你叫我一聲大哥,我此生就絕不會拋下你這個兄弟!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必保你平安無虞!”


    長敬心下何嚐不是感動到無以複加?


    “你早就是我的林大哥了!”


    趙清語第二個伸出手覆在林奕手掌之上,同樣堅毅不悔。


    “我雖長你幾歲,可一直都是你在幫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後我也能幫到你。”


    林瑤是愛湊熱鬧的,也是個直爽恩義的,長敬這一路上幫過他們多少,她都記在心裏。


    伸出一手加覆,另一手激動地像哥們一樣在長敬肩上拍了一下道:


    “李半仙,我早就發現你這腦袋瓜子賊靈,眼神也好,但你這控夢術修得著實一般,往後還要多跟我們學學啊!”


    長敬被說得又想哭又想笑的,看向吳杳的時候便是一個奇奇怪怪的表情。


    吳杳與他認識最早,身份也最多,長敬竟莫名有些緊張。


    她與他相識時,他還隻是藥鋪裏一個連夢都不會做的小透明,而她卻是織夢淵曆史上最年輕的閣主。


    後來他成了舉目無親的孤寡之人,是在她的一手提攜下進入織夢淵,教他術法,教他武功。她是他的第一個師父。


    可走到今日,他們卻更像是心意相通的夥伴,沒有高低之分,隻有守望相助。


    如果沒有吳杳,他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從溫江城走到京都城,拜黃老為師,也就不會有今日闖虛魔幻境的機會。


    她是長敬永遠向前看的明燈,也是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的恩人,還是……他一心想要變得更強大,有能力去保護他人的初衷。


    她心中的他,會是怎樣的呢?


    吳杳沒有看長敬,而是低著頭凝視著交疊的手掌。


    他們萍水相逢,不打不相識,最初比試時還帶著年輕且幼稚的敵意。


    誰能想到,他們會成為最好的夥伴呢?


    第四隻堅定的手掌緩緩覆蓋而上,手心的溫度在他們四個人之間沒有任何障礙地傳遞。


    長敬再無任何猶豫,放上自己的手,將他們的心都連在了一塊。


    他手下那溫軟的觸感就是他無窮的動力來源。


    今朝有友今朝會,未來有期亦有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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