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林老帶到枕月舍的那一刻起,吳杳就一直保持著神智清晰,但身體卻不受自己控製的狀態。


    最為詭異的是,她分明無法睜開眼睛,可是她卻能看見出現在她麵前的人,也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她看到長敬滿眼冰霜地向她走近,他眼裏的自己虛弱無力,像具死屍。她拚命地想要睜開眼,抬起手,可無論如何都是徒勞無功。


    她看到長敬用星靈劍直指林老,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知道他帶著陸路去了無名神山,大寶的家。


    可是他們走後,她聽到賀秀敏對林老稱呼父親,林老狠狠地以一個巴掌作為回應。


    賀秀敏跪在地上,臉上盡是噬人的冷漠:


    “林老,請讓我跟去查探。李長敬肯定已經猜到了那裏發生的一切都是幻夢,或許也已經對那裏藏著的礦脈有所感知,我們不如就將計就計……”


    “哼,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下場倒是適合他。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不要再失手了,我要他死在火海中,屍骨無存!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泄露出去,否則不止是你,連我也無法向上麵交代……”


    “是,女兒……屬下明白!”


    親眼見到那場大火燃起的不止是長敬和陸路,還有吳杳。


    她一直被林老帶在山坡上,注視著村子裏發生的一切,可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她看著長敬衝出火圈,一步步向她跑來。


    看到了長敬的金瞳靈眸,看到了長敬徒手奪下於鋒手中的星靈劍,看到了他眼中的掙紮和變化,看到了他與林老對陣時潛藏的殺機。


    他們隔得那麽近,她多想站在長敬身側幫他,而不是一個要處處被顧忌的累贅。


    可是她做不到。


    她明知長敬已與從前大不相同,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直到最後一刻,她躺在長敬懷中,她摸到了星靈劍上林老的血,還看到長敬背後的身影。


    那不是長敬製造的幻夢,而是真正的主宰。


    她看到了他們的臉……


    倒在地上的不止是長敬,還有遠處的於鋒、陸路,甚至藏在角落裏的大寶。


    所有人對主宰們來說都不過是手底下的螻蟻,毀滅與存活都隻一念之間,那樣輕而易舉。


    但他們最終沒有並沒有死在火海或任何人的手下,反倒沒帶一道傷痕地走出了村子,離開了益興城,跨過了西岩帝國的國境線。


    可是他們有一樣東西卻永遠地留在了火光暴雨的無名神山之中。


    那就是,關於益興城的所有記憶。


    ……


    東文帝國,函穀關。


    湛藍的天空中,強盛的日光周圍閃著一圈圈的光暈,像是一朵太陽花,在晴好的天氣下綻放,兀自得意洋洋。


    可是視角再拉高些,將日頭擺遠,又覺有一顆顆豆大的水珠在陽光下跳落,由遠及近,又小變大。


    “啪嗒!”


    冰涼的觸感打在臉上,令人從骨子裏打出一個冷顫。


    長敬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太陽雨的場景。


    “你總算醒啦?”


    緊接著湊上來的就是陸路的一張大臉,老長的胡子差點直接懟到長敬鼻子尖上。


    “我們這是在,咳咳……哪兒?”


    長敬感覺全身酸痛乏力地像是跑了一整夜的路,又像是常年臥床的肺癆病人,使勁全身力氣才將自己從平躺著的狀態改為坐姿,才說了幾個字就感覺從口腔灌進來的冷空氣全嗆進了肺裏,咳得人捶胸頓足。


    “害,還能在哪兒,東文了唄!”


    陸路就站在他身前,高大的身軀替他擋下了一陣冷風冷雨,唯有那詭異的日光還在頭頂晾著。


    長敬費力地捂著胸口環視了一圈,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躺在一輛木板車上,陸路就是他的“車夫”。


    木板車泛著陳舊的黴味,小到隻能容下他半個身體,他一雙長腿都得半掛在板車邊緣,但他腦袋位置卻有一塊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錦緞,看著甚是眼熟,像是誰的衣服堆疊而成。


    東文?他們怎麽會到東文帝國來?


    他們不是在京都嗎?


    哦是了,他們通過了黃老的虛魔幻境,黃老讓他和吳杳去東文帝國找一樣東西……


    長敬在腦海裏搜尋了一遍他昏迷前的記憶,可是他隻要一回想就覺得頭疼的緊,就像是腦子裏被裝了顆釘子,隻要一觸及某塊記憶就立即絞著腦汁的疼。


    他想了許久才想起來自己是做什麽來的,而且……


    “吳杳呢?!”


    長敬猛地抓住陸路的胳膊,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了上來,好像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被他遺忘了,而吳杳就在這件事情中。


    “別急,別急,杳妹子去找吃的了,馬上回來……你看瞧把你急的,你咋不問你三妹子?”


    還好,吳杳還在……長敬剛鬆了一口氣,又突然疑惑起來,什麽三妹子?


    哦是大寶……


    對了,他跟陸路說吳杳和大寶都是他妹妹來著。


    “那大寶在哪兒呢?”,長敬順著陸路的話問道。


    “我把她寄養在一戶農家了。”


    回答他的不是陸路,而是吳杳。


    長敬回過頭就看到吳杳穿著一身麻布衣服,用衣服的下擺兜了一大袋子果子走來。


    “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她先是擦了幾顆果子遞給陸路,陸路憨笑了一聲接過就全塞進了嘴裏,鼓囊得像隻胖鬆鼠。


    再轉向長敬的時候,卻是沒遞果子,而是從身上解下一個水囊,小心地送到了長敬嘴邊,姿勢熟練,語態輕柔。


    長敬有些發愣,沒反應過來,明明吳杳還是原來那幅清冷的麵孔,可是給人的感覺卻變了……


    變得……特別好!


    吳杳見長敬愣著沒喝,就習慣性地扶住了他的下巴,就著他微張的嘴緩緩將水囊抬起。


    顯然他昏迷的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顧他的飲食,他的“枕頭”應該也是吳杳身上原來的衣服……


    “咳,咳……”


    長敬傻笑起來,差點嗆住,看著吳杳好端端地站在身前,所有的不安都逐漸消散了,竟覺得這樣也蠻好。


    其實你要問吳杳自己,她也說不清自己的變化,隻覺得看著長敬有了心疼,便想要多照顧他幾分。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慢著點喝。”


    長敬從吳杳手裏接過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證明自己沒事,等終於緩過勁了,才想起正事兒來。


    “對了,你說把大寶寄養了是怎麽一回事。”


    吳杳坐在板車邊緣,低著頭邊擦洗果子遞給陸路和長敬邊道:


    “大寶還小,這麽跟著我們走不安全,不如將她寄養在一戶靠譜的農戶裏,等我們回西岩了再去接她。


    那戶人家就夫妻二人,性格憨厚老實,成親多年沒有孩子,平日裏就做些小買賣,吃喝不成問題,就想要個孩子,我們路過的時候見大寶開朗活潑就很喜歡。


    關鍵是大寶自己也覺得與他們很有緣,就像是遇見了咱親爹親娘一樣,纏著嬉鬧……”


    長敬和吳杳是知道大寶的父母都已經喪生在京都的,但陸路不知道,所以吳杳這話有一半是解釋給長敬聽的,還有一半就是裝給陸路看的。


    “要我說杳妹子也真是舍得,說什麽都非要跨國走一趟,也不知道為了什麽,還把親妹子撂下了。”


    長敬回過味來,他們本來就是中途遇到的大寶,答應陪她回故鄉也是為了解開她的心結。但如今她自己遇到了更好的人家,遺忘那些不開心也是好的,畢竟她要走的路還很長。


    可是他又隱隱覺得有什麽細節被他遺落了,她的故鄉在哪裏來著?


    聽陸路的話,吳杳似乎並沒有說他們為什麽要去東文帝國,長敬便主動解圍道:


    “我們都是無父無母的人了,出來走走看看也很好啊,陸兄你就不想看看這萬千世界嗎?”


    陸路嘴裏咬著果子口齒不清道:“當然好哇,我還想娶個異國他鄉的妹子,給我生個混血娃娃呢!”


    吳杳被陸路這話逗笑,彎起眉眼來,手裏還不忘給長敬也挑幾個味甜的果子。


    長敬也笑,心裏暗道:這小子!前段時間還惦記著我妹子呢,這麽快就雄心壯誌轉移目標了,甚好甚好。


    “誒對了,陸兄出來這麽久,家裏人不擔心嗎?”,長敬接著這個話題問道。


    要是沒有這個大燈泡就更好了。


    “我娘才不擔心我,她指不定自個人現在哪兒快活著呢,我回去還要討她嫌嘞。”


    長敬歎口氣,安慰自己帶著拖油瓶平時打打架,拉拉車也蠻好的。


    陸路好奇:“你歎啥氣?”


    長敬從善如流:“歎陸兄母上這麽個妙人我們卻沒機會認識,可惜啊。”


    陸路驚喜:“嘿!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我剛收到我娘信說我後爹就是東文人,咱去找我後爹瞧瞧看看能不能把我娘也拐來吧!”


    長敬和吳杳一個叼著果子一個在喝水,不約而同地嗆起來。


    長敬好不容易喘出口平氣,“你娘在西岩,你後爹在東文,這是咋認識的啊?”


    “害!這有啥難的,後爹走貨到北地,一日鍾情,不是,是一見鍾情我娘,走後念念不忘就書信來往唄!東文人不就喜歡搞這茬嘛,紙戀!”


    吳杳:“……厲害。”


    長敬:“……牛掰。”


    陸路:“那就這麽說定了啊!反正你們也是閑逛,咱們就先去找我後爹咯!”


    “坐穩了!老子的車可不是誰都能上的!”


    陸路是沒吃飽也有把子力氣,猛地拽起小板車,也不管吳杳還坐著後邊呢,一抬一拉一奔,就飆起車來。


    長敬眼疾手快摟住晃倒的吳杳,忽然覺得這樣的計劃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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