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豫州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長敬三人跑了一整夜,除了因為通宵身體產生的自然疲憊外,精神反倒爽利的很。


    或許他們就是操勞命吧,本想好好休息一晚再啟程的,沒想到還是連夜趕來的。


    不對,應該說是追殺命,黑衣人似是已經與他們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們真是到哪兒都要時刻警戒著,防備偷襲。


    可能隻有真正找到他們的老巢以及他們的幕後主使,才能解決這漫長的追殺與反追查吧。


    至於昨晚那波,此刻大約已經放棄了,約有兩三個時辰沒有見到他們吊車尾的身影了。


    “你倆這是和好了?”


    陸路溜著馬兒回頭看長敬,他昨個兒可是看得分明,這倆兄妹互不搭理的樣子除了鬥氣還能是啥。


    吳杳與長敬共乘一騎跑了一晚上,再有氣也磨沒了,更別說他們早在黑衣人打進來前就已經把話說開。


    此時吳杳一個人坐在馬上,長敬牽著馬繩在下邊兒走著,心情很好地朝陸路揚眉。


    “哪能啊,就沒有不好過。”


    長敬跟陸路待久了,也帶了點北方口音,聽起來還挺順口。


    吳杳暗道長敬的學習能力果然很強。


    陸路見吳杳低頭笑,也不反駁,就知道這倆人感情好的根本不需要他擔心。


    “別貧了,咱現在去豫州幹啥想好了嗎?”


    長敬理所當然道:“找你後爹呀!”


    吳杳:“……”


    陸路猛地一拍手,像是才剛想起來這茬,“對啊,我怎麽把我爹忘了。誒可是我後爹也不知道在不在豫州……”


    “別著急,慢慢來,一口氣吃不成胖子,你爹也跑不了。”


    “說到吃,咱待會兒去吃全鴨宴吧,昨天就見人吃了,可饞死我了。”


    陸路一邊說還真一邊吸著鼻子尋味摸路找起來了。


    長敬隻求今天別再折騰出什麽麻煩事來,吃什麽都無所謂了,就牽著馬慢悠悠地跟在陸路後邊兒走。


    馬上的吳杳這才低聲道:“今晚不去釣魚了?”


    長敬神秘一笑,“已經釣上了……”


    吳杳一愣,“不是說昨天的是小蝦米嗎?”


    長敬望向遠處繁華的人群,目光深遠,“拔草連根,小蝦米有了,大魚自然也就有了。”


    而就在前方熙攘的路人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長敬強行壓下心頭的不安預感,“不會這麽倒黴吧……”


    吳杳和陸路也看到了前邊兒的動靜,同樣不想平添事端,都默默將馬拐了個彎,避讓到一旁。


    陸路湊到長敬旁邊道:“二弟,前麵發生啥了?”


    長敬苦笑,“大哥,我也沒有天眼啊……”


    陸路打斷他,“誒不能這麽說,你是衰鬼,跟著你準出事兒,你覺得今天適合發生點什麽?”


    也不怪陸路這麽評價,就從陸路與長敬第一麵開始,就一直在發生著各種各樣的倒黴事。


    陸路雖然從沒有問過為什麽那些黑衣人要追殺他和吳杳,但他也不傻,自然知道長敬藏著事兒,絕不可能是出來閑逛見世麵這麽簡單。


    但朋友嘛,人家不說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或者你知道的越多,危險越大,陸路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幫忙打架可以,但玩命的活計還是牽扯的越少越好。


    長敬還是感激陸路的,出手從不問來由,不多嘴,不多問,他也省的編更多的謊去圓上一個謊,也是他把人家拐上路的,總不能過河拆橋,用完就踹吧。


    長敬道:“我們不主動去惹事就行,靜觀其變,順其自然吧。”


    陸路點點頭,默默隱藏自己高大的身型。


    “讓開,讓開,張榜放文了!”


    原本站滿了人的街巷上逐漸被分為兩撥,讓出中間的路來,幾個身穿甲胄的士兵高聲呼喝著維持秩序,走在最後的一人裝甲最齊,腰間別著一把鑲玉石的寶劍,頭盔上有紅絛威風地隨風飄揚,看著像是個領頭的校尉。


    他手裏拿著一張榜文,徑直走到了城牆下,尋了個最顯眼的位置貼了上去。


    貼完他也沒走,而是環視了一圈,等人群終於安靜些了,才聲音洪亮道:


    “都給我聽好了!這是陛下親自頒布的征兵令,每個州郡都要在一個月內完成征兵,每家每戶有成年男丁兩人及以上的,必須出一人入伍,僅有一個男丁的,需以白銀一兩代替。”


    他摩挲著劍柄,故意停頓了一下,巡視過在場每個人的臉,一字一頓道:


    “謊報瞞報者,全家伏誅。”


    此言一出,百姓頓時炸了鍋。


    “怎麽會這樣!這不是要把我們往死裏逼嗎!”


    “我們不是好多年沒打過仗了嗎,怎麽突然就征兵了?”


    “這真的是陛下親口說的嗎,前兩年不是還說要把公主嫁給西岩帝國的皇帝和親嗎……”


    “是啊是啊,是不是你們私自招兵買馬想造反啊!”


    “刷!!”


    圍在百姓周圍的士兵突然齊刷刷地抽出佩劍,劍鋒直指人群中央那些帶頭反對的人。


    “不想死的都給我閉嘴!”


    校尉也拔出了寶劍,厲聲大吼,全場立即恢複肅靜——暴力永遠是見效最快的手段。


    “質疑者大可來試試,但我奉勸你們還是識趣一點,該怎麽做就怎麽做。我們東文帝國即將再創神話,你們都會是神的子民,知足吧。”


    校尉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語氣間滿是對賤民的輕視和鄙棄。


    這一次沒有人再敢反抗,有的婦女甚至已經低著頭開始抽泣,就連方才那幾個反抗的現在也隻能乖乖地將胸膛縮在安全範圍內,瞪視著校尉離去。


    生活在底層的人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隻有遵從或者死。


    整座豫州城似乎都因為這一張榜文安靜了下來,士兵撤劍散去,人群也在沉默中往家走,攤販沒了生意也隻得歎著氣收攤。


    連熱鬧酒樓裏的小二都不大氣不敢出,一步不敢邁。


    整條街市上很快就隻剩下了寥寥幾人,包括長敬三人。


    變故來的太快,雖不是直接落到他們頭上,但其中蘊含的信息卻與他們息息相關。


    “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


    長敬最後看了一眼征兵令,就帶著吳杳和陸路往更深的巷子中走去。


    起風了。


    ……


    這一晚的星空依舊很亮,全然與俗世的煩惱無關。


    吳杳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平靜地坐在屋簷仰望星空,看著萬家燈火熄滅,直到夢元之力隱隱籠罩整座城,每個人都進入了平凡的夢境。


    她輕輕開口:“真的要打仗了嗎?”


    這也是長敬第一次與吳杳並肩坐在異國他鄉,職業病似的守夜。


    可惜明月當頭卻沒有酒。


    長敬歪著頭找溫江城的方向,“這事沒那麽簡單,至少短時間內打不起來。”


    “可是他們不是要在一個月內完成募兵嗎,不打仗招兵做什麽?”


    “你還記得我們的任務嗎?”


    吳杳沒忍住笑了出來,“是我一直怕你把任務忘了,看你怎麽跟黃老交代。”


    長敬習慣性地摸摸後腦勺,眉眼彎彎,“挖礦嘛,我記著呢。”


    吳杳收了笑,拍了下長敬,“說正事。你覺得是誰在搗鬼?”


    長敬幹脆在屋脊簷上躺了下來,用手枕著腦袋望天。


    “三個可能。”


    “我隻能想到兩個。”


    “你先說,我補充。”


    吳杳想了想認真道:“第一,東文皇帝找到了大批量煉製特種礦脈的方法,或許一支創世奇兵已經誕生,隻等揮兵西征了。


    第二,這是個幌子,東文人想借大張旗鼓地招兵買馬來威嚇西岩,迫使他們放緩某一方麵的動作,或是作為某個政治事件的談判籌碼,隻是我們不參與帝國間的對話,所以我們不了解其中的連接點在哪兒。”


    長敬起了興趣,追問道:“為什麽不能是東文帝國自己內部的爭權奪利?”


    吳杳理所當然道:“也沒聽到風聲啊,有哪個王侯將相要起兵造反之類的,而且我們現在是在最靠近西岩帝國的邊境重鎮,又是人口大郡,如果是內部戰爭我反倒覺得不應該動邊境的人馬。萬一被西岩趁火打劫豈不是得不償失?”


    長敬笑而不語。


    吳杳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思路又琢磨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麽大漏洞,這才問長敬:“你有不同意見?”


    長敬搖搖頭,“小人不敢有意見,隻是有一點疑惑想求解。”


    吳杳知道他在打趣,隻給了一個眼神,長敬立即就老實了。


    “咳,其實我覺得這件事可大可小,於我們而言也有好有壞。”


    “怎麽說?”


    “你看,如果東文帝國征兵是為了出征西岩,那勢必會先封鎖消息,起碼要禁止西岩人進入國內,再安排將領首先調動編製內的兵馬準備來一招出其不意。就算是正兒八經地宣戰,也不該是這樣提前公開宣傳要征兵,讓西岩有了準備的時間。”


    “那麽你說的第二個可能性就會更大,征兵是個幌子。但為了晃誰的眼就有的猜了。”


    “征兵令是陛下親自發布的,那麽如果確實存在有異心的王侯這個時候也該知道時機不當了,那自然也不打起來,這麽操作未免有些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不得民心。”


    “既然這麽做了,排除當朝是個昏君外,就必然是利大於弊的,那麽我覺得就有了第三種可能。”


    吳杳聽地入神,喃喃道:“不是真的要打仗,也不是完全虛假的騙局,那就是……”


    長敬接道:“真假摻半,玩的就是心理戰。”


    “而且,我們已經入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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