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陸長夏從玉石局出來,正見著一人站在樹下。那人穿著灰色的長衫,頭發淩亂,半側著的身影雖修長卻顯疲憊,臉上染了些灰,將淩亂的發一並汙了。


    這人難道是趙明熙?


    發覺身後有異響,趙明熙回過身,果真見到了穿著一身宮裝陸長夏,淺青色的對襟羅裙,耳朵上追著一小粒珍珠,眼睛圓圓地睜著,嘴巴開出個小縫,露出光潔的白齒。


    這丫頭先開口:“你這....難道是去打劫了?”


    “.....”


    趙明熙望著她那雙睜得圓溜溜的大眼睛,蹙紅著耳根子說道:“剛從泉州回來。”一隻手敲了敲這丫頭的額際:“藥丸都按時吃了?”


    趙明熙本坐鎮江南水患工程的勘察和建造,尋了空隙回京也隻是聽說京都昨日下了雨,聽說下了雨就想起那姑娘雨天的老毛病,即便竹末飛鴿傳書說一切都好,他還是忍不住尋了空跑回來看一看。


    這幅樣子哪裏是什麽太子,倒像是個剛從田地下工的農民,急著趕回家吃老婆做的飯。


    長夏:“苦藥丸子最不愛吃,不過你們家竹末真夠可以的,一雙眼睛盯得你渾身發毛,藥丸不吃絕對不走。”


    本來,趙明熙送去夏宅的中藥湯子就夠她喝上幾個月的了,但是這丫頭命苦被留到了宮裏,他隻好叫張誌明將湯藥捏成丸子,並且著專人看守才放心,畢竟這宮裏處處都是血腥味,誰都不可信任。


    太子身量較高,整個身影擋住了陸長夏臉上的陽光,這丫頭身上似乎還殘留著剛吃過的苦藥丸的味道,一雙眼睛有些泛紅,似乎是沒睡好,看上去雖然精神,但臉色有點蒼白。


    “過幾日的比試我可能回不來了,你自己要小心,你有什麽事找母親找姑母都可以,還有萬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和長公主殿下說了什麽?她怎麽突然之間.....”


    趙明熙眨眨眼,最後一個字尾音拉的極長:“你猜?”


    他怎麽可能說,自己已經和母後姑母表明心意,心儀陸長夏這女子,這麽多年鐵樹開花,任誰都不忍心砍了吧,所以,姑姑和母後自然是有點興奮的。但是,他隻想娶陸長夏一人的心思還沒說。


    陸長夏挑挑眉,從他高亮的身影中挪出來:“懶得猜。”


    “對了。”長夏轉身,緊緊盯著太子的眼睛道:“你早就應該知道永和王府的那瓶玉肌膏加了什麽藥汁了對吧?為什麽不告訴我?”


    趙明熙伸手撐住樹幹,夕陽的餘暉從樹葉中篩下一片斑駁,然後伸手朝著她彎了彎手指,意思是叫陸長夏過來。


    長夏擰了擰眉,別過臉:“故弄玄虛。”


    趙明熙隻好背著手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柳如雲背後是柳貴妃,我怕你走險棋的得罪了她,畢竟這人由我來得罪會好得多。但是,我沒想到那丫頭防範心那麽重,我派去的人竟然沒傷著她。”


    太子手下養的當然都是高手,但是高手不都是太子殿下的,柳如雲身邊的高手是柳貴妃親手送的,不比太子的差。


    輕柔的氣息撲在她耳朵上,撓癢癢似的,長夏轉頭瞪了他一眼撇嘴道:“你這人,小看了我。”


    趙明熙倒是忘了,眼前這個看著柔弱,實則強悍的女人幹了太多強悍的事,怎麽自己一直把她當成小鳥呢?


    “好吧,我確實小看了你,伊妃已經不能生育,也是你的手筆?”趙明熙額前的發擋住不明神色的眼睛。


    伊妃隻是流產,不能生育決然不是她陸長夏幹的,難道這宮裏有人和她一樣想害伊妃?


    長夏皺眉,指指自己搖搖頭道:“不是我,我還沒那麽大的本事。我隻是讓她摔下來流產了,了,還沒來得及做更多。”


    趙明熙視線緩緩抬起看向遠方,臉色愈發的白著,他沉思一會道:“我知道了。”


    “長夏...”他輕輕喚道,眼神也變得柔和:“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來這深宮,但是記住了,不要走險棋,一時運氣好不等於時時運氣好,除非做到萬無一失。”


    他的樣子是少有的認真,這幅認真勁陸長夏倒是第一次見,灰頭土臉上的眼睛黑漆漆地閃著,她問道:“這裏到泉州需要多久?”


    他默了一會答道:“騎馬的話需要一天一夜,到了泉州邊界要坐上半日的船,水患嚴重,不少災民淹死餓死,可憐我大梁的百姓。”


    他的周身突然間散發出一股光芒,那種屬於王者氣息的光芒,從他的眼睛散發出來。


    “不是說,這次戶部尚書公良子實和你一起治理水患嗎?你要小心。”


    他促狹地看著她道:“你在關心我?哎,要不要我以身相許?”


    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惡狠狠道:“為什麽你這人沒臉沒皮到了這種境界?”


    他沒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掐笑道:“他忙著應付胡族的請糧案呢?哪有功夫生出害我之心?而且我聽說,這公良子實身體出了問題。”


    請糧案?難道前幾天她聽到了胡族遭了天災,死了大片的牲畜,糧食也淹了大半,這些都是真的?長夏怕趙明熙起疑,並沒有問他請糧案的事,倒是問起公良子實。


    長夏納悶道:“什麽問題?”


    出了問題不要緊,就怕這公良子實不安什麽好心,給皇帝出什麽計策不給胡族百姓活口。


    趙明熙臉一紅道,吞吞吐吐說道:“好像和她小妾有關。”


    和小妾有關,你臉紅什麽?


    對了,和小妾有關,那個小妾可是繡宜軒李嬸的人,公良子實此時出了事情,大多和李嬸脫不了幹係。


    陸長夏睨了他一眼又道:“你什麽時候走?”


    他歎口氣似乎很疲憊地說道:“現在這就去給父皇請安了,匯報一下泉州的事,記住了,有什麽事找母後找公主。”


    說完,他從兜裏摸出一塊玉佩道:“下次給竹末看看這個,有什麽難處拆開對著空中一放就可。”


    又是暗器,話說,這趙明熙是不是太謹慎了些。


    陸長夏指了指頭頂的簪子笑道:“如果你以後不做太子了,怎麽倒是可以合作,你做暗器害人,我做解藥救人。”


    本是一句玩笑話,趙明熙卻歪嘴俯身朝著她耳邊道:“我會怕了你不成?”


    身後有個聲音咳了咳,二人轉了神思看過去,就見一身將鎧甲的林芮白一臉的羞赧,好像被哪個女兒家欺負了一般。


    林芮白的視線在二人的臉上逡巡了一圈,最終停在陸長夏身上,默了一會道:“明熙,別叫皇上等急了。”


    長夏瞧著二人的背影,一樣的修長挺拔,一樣青鬆不敗的氣質,隻不過趙明熙的頭發有點亂,竟讓她有些恍然,突然想起永州那夜,將他衣服扒了個精光的場景,不禁臉色一紅,趕緊點頭溜走。


    那,可是陸長夏這輩子的恥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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