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桓溫躊躇滿誌,既然沒了任何包袱,於是下定決心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以告慰父親桓彝在天之靈。因此他此次前來建康一則是當麵向恩人庾翼道謝,二則是希望有機會麵見皇帝,以抒報國宏圖大略。


    急著趕路,一路輕舟順流弛行,隻在未時時分便到了都城建康碼頭。對於建康,桓溫並不陌生,先前曾隨父親來過幾次,隻不過今非昔比,當年都城的繁華恢宏,都被此時滿眼的凋敝破落所取代了,隨處可見沿街乞討的流民。


    這一切都是連年內亂所致,君權旁落,黨爭不斷才是如今朝廷的大患,隻是到頭來,老百姓卻成了犧牲品。


    桓溫心中一邊感歎,一邊棄舟登岸,隨著人流,由宣陽門入了城。畢竟建康是一朝的國都,破落歸破落,該有的熱鬧還是有的,穿城而過的大道依舊筆直開闊,市井中人群熙熙攘攘,買賣商鋪鱗次櫛比,車馬川流不息,此等景象別處是無法比較的。


    桓溫現在還沒心思遊覽都城街景,繞過幾條街巷來到了平西將軍府。平西將軍府本為平西將軍、豫州刺史庾亮在建康的府邸,隻因庾亮如今在外鎮守,將軍府實際上成了庾翼的居住之所。說來,桓溫與庾翼早年相識,二人亦曾對天下形勢,如何治國理政、振興國邦各抒己見,盡管有些之處存有不同見解,但所謂英雄惜英雄,二人還是十分欣賞各自才幹的,不說是莫逆之交,至少也為君子之交了。


    桓溫未有停頓,見到庾府外有家人,便上前遞了名帖,說是萬寧男桓溫求見。


    庾府家人倒是客氣,又聽說麵前之人就是替父報仇的英雄桓溫,更是恭敬有加。


    “大人,隻是我家主人有事一早便去了中書省,小的不敢擅自作主留您,要不您還是晚些再來,如何?“庾府門人作揖對桓溫說道。


    ”誒?竟然是如此不巧,稚恭不再府上。看來在這裏幹等已不是辦法,隻是諾大的都城自己該向何處去呢?“桓溫一心要見庾翼,卻不巧人家外出公幹,又不能死賴在庾府,隻好與庾府家人告了別,沿著街巷漫無目走著,躊躇滿誌與前途未卜兩種情緒相互交織在一起,弄得他心事重重。


    不知不覺間桓溫沿著秦淮河南岸一路往東走出了好久,心思紛雜間,忽然一陣異香飄入鼻腔,好似迷霧之中的一聲金鍾鳴音,一下子令桓溫頓時由混沌中清醒過來。桓溫立刻駐足抬眼觀看,卻發現不知不覺的,此刻竟然已經到了傍晚時分,遠處一抹血紅的夕陽正掛於水天之際,將秦淮河波光粼粼的水麵映照的通紅,煞是好看!再往河岸兩畔看,屋宇樓閣中燈光亮起,更有歌舞樂器聲聲嫋嫋飄蕩,而剛剛那一陣異香正是由麵前不遠處一座酒樓中傳出來的。


    恍惚之後終於回到了現實,桓溫這也才感覺到了腹中之饑餓,想一想自己忙於趕路竟然早就錯過了午飯。


    “倒不如,先用些飯菜,再回庾府再說!”桓溫深吸了一口氣,朝那酒樓徑直走了過去,到了酒樓門口便注意到了樓閣前高懸的匾額:牡丹亭。


    “嗬,‘牡丹亭’,果然是天子腳下,大邦之都,一個酒樓的名號竟然如此雅致、特別。”桓溫看著匾額心中感慨了一句,沒再猶豫,邁步踏上酒樓門前的台階走了進去。


    雖然剛入飯點,但一眼望去酒樓內一溜雅閣前的卷簾都是垂著的,側耳去聽,杯盞碰撞聲、吃酒行令,以及吟詩唱曲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不用問,裏麵一定已經有了客人。


    “這家店買賣真不錯啊!“桓溫嘴裏輕聲嘀咕了一句,便準備轉身出去另尋他處,原因是他不太喜歡這等喧鬧,隻想找個清靜所簡單用些飯便好。


    “客官,客官,請留步。”就在這時,隻聽桓溫身後有人高聲說道。


    桓溫轉過身,見到原來是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卻極有書卷之氣。來人見到桓溫轉身,又麵帶微笑拱手施禮。


    桓溫不敢怠慢,連忙還禮,道:“請問,閣下,喚小可有何貴幹?”


    “客官有禮,鄙人乃是這‘牡丹亭’的主人,方才見您進了小店卻又欲離去,猜測是否因為招待不周,冷落了客人,故而引得您不悅了。故而,在下正是要向客人您道歉啊!“


    ”噢,原來如此,想不到這座酒樓的主人竟是如此儒雅灑脫之人。京師之地當真是藏龍臥虎啊!“桓溫不由得又感慨到。不過,還是趕快又還了一禮。


    ”噢,店家,您誤會了,在下隻是覺得貴店賓客已滿,故而決定另尋他處,還請店家切勿介懷。”桓溫同樣的以禮相待說道,不知為何,他對麵前這個陌生人有了一種莫名好感。


    “誒?哪裏話來,客人有所不知,這‘牡丹亭’二樓還有空閑的雅閣的。若您不嫌棄,請移步二樓,如何?“店家又說道。


    ”哈,原來人家二樓是有地方的,隻怪自己心急。加之這位店家如此盛情,自己又安能推辭?”想到此處,桓溫便點著頭說道:“哦,那便有勞店家了。”


    於是,由年輕人在前親自引領著,桓溫沿著一邊的樓梯上了牡丹亭二樓。沒想到,二樓之上竟是別有洞天,地麵上鋪著軟氈,走廊間用綠植裝飾,竹製的隔斷將二樓的空間隔出了幾間雅閣,看似比下麵那些雅閣寬闊了許多,提鼻子一聞,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讓人頓時心境平靜了許多,甚至置身於此,就連一樓的那些喧鬧聲都聽不到了。


    “哎呀,這真乃一個好去處!”桓溫心中又是感慨。


    “劉兄,這位是……”桓溫正在愣神,就聽身後有人在說話。轉過身,就見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同樣是衣著華麗,不過氣質上卻帶著一絲市井之氣。


    “看來,他是在對這店家問話,店家原來姓劉。”桓溫暗想,並沒有吭聲,隻是靜靜地看著。


    這時,就聽先前的年輕人笑著對中年男子說道:“焦老板,你應該先謝謝我才是啊!要不是劉某,你這‘牡丹亭’的名聲恐怕就要壞嘍!”


    “哦?是嗎,這又是從何說來呀?莫非這位乃是貴客?”中年人聽到年輕人的話,先是一臉疑惑,而後又仔細端詳起站立著的桓溫。


    他們二人的對話當然也桓溫聽在了耳中,“什麽?劉姓年輕人難道並非是店家……”桓溫也被搞懵了。


    “哈哈,客人千萬別誤會,在下姓劉,名惔,乃建康本地人氏,並非這裏的店家,而這位焦老板才是正主,劉某不過是濫竽充數而已,方才那般一來是怕下人招待不周,引得客人誤會,而壞了‘牡丹亭’的名聲。二來是在下素來喜好結交天下英雄名士,觀瞧這位客人,氣度不凡,眼如紫石棱,麵上更有七星之痣。猜想定非凡夫,故而才有了親近之意。“年輕人看出桓溫狐疑之意,便笑著解釋道。


    隻是,桓溫不聽這番話則已,一聽到年輕人的名號,不由得大吃一驚。


    ”哎呀,您說,您姓劉,名惔?莫非閣下就是劉恢,劉真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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