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這片反光有什麽意義,不大的水麵,樹葉都落光了,灰黑的枝杆,最靠近的一棵像是柳樹,再遠一些更接近水麵的兩棵可能是榆樹,麵前的柳樹蓬鬆細細的枝條,後兩棵光禿的枝椏上隻有些小杈,那反光的水向上不知是否結了冰,天冷時,早晨有可能結上一層,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沒有雨,沒有動靜,樹枝並不搖曳,也沒有風,都凝結了,如死一般,隻有那麽一點音樂,飄忽而不可捉摸,這幾棵樹長得都有些歪曲,兩棵榆樹分別多少向右向左傾斜,那高大些的柳樹主幹則偏向右,在主幹上生出的三根幾乎同樣粗細的枝權又都向左,畢竟取得了一種平衡,然後,就固定不動了,像這片死水,一張畫完了的畫,不再有任何變化,也沒有改變的意願,沒有騷亂,沒有衝動,沒有欲念,土地和水和樹和樹的枝椏,水麵上幾道黑褐色,稱不上洲,渚,或島嶼,隻能算是水中隆起的幾小塊土地,可畢竟還有點意味,否則,這水麵就單凋得不自然,水邊還長著一棵引不起注意的小樹,在最右邊,長得不高,向四麵分出好些技子,像幹枯的手指,這比喻未必恰當,張開就是了,並無收攏的意圖,而手指可以收攏,都沒有意味。最近的這棵柳樹下,有塊石頭,供人坐著乘涼的?還是水大漫過來的時候行人可以倒腳不濕鞋子?也許什麽都不為,也許根本就不是石頭,不過兩個土塊,那裏可能是一條路,或近乎於路,通向這水麵?水大的時候又都會被淹沒,柳樹第一根枝椏分開的高度,和這枝椏平行處,像是一道堤,水大時該成為岸,可又有不少缺口,水也還會再漫延過來,這近乎堤岸處並非完全靜止,有一隻鳥從那裏飛起,落到柳樹細網狀的枝條裏,要不是看它飛落上去,真難以察覺,存在與不存在隻在於是否飛動,鳥兒到底活生生,細看還不止一隻,在樹下地麵上跳動,飛起又落下的都比剛才那鳥要小,也沒那麽黑,很可能是麻雀,那麽隱藏在柳樹枝條裏的該是一隻八哥,如果它還未曾飛走,問題隻在於覺察與否,並不在於有與沒有,有而未曾發覺便如同沒有,對岸又有什麽在移動,水麵的那一邊,灰黃的草叢之上,是一輛車子,後麵有一個人在推,前麵躬腰的該是拉車的人,一輛膠皮輪子的板車可以載重半噸,它緩緩移動,不像麻雀,幾乎覺察不到,隻是認識到是車子時才注意到它會動,這都取決於意念,意念認為有路那便是路,便是一條正正經經的路,即使雨後漲水也不至於淹沒,從灰黃的草叢上方還可以追溯斷斷續續的一線,再找尋車子,卻已經走得很遠了,進入到柳樹梢裏,一眼看去以為是個鳥巢,進人樹梢之前既已確認為一輛車子,看去便自然是車,悄悄移動,而且負載很重,一車磚石或一車泥土,這景象中的樹、鳥、車子,也思索自身的意義?這灰色的天空同反光的水麵和樹、鳥、車子又有什麽聯係?灰色的……天空……一片水麵……樹葉落光了……沒一點綠色……土丘……都是黑的……車子……鳥兒……使勁推……不要激動……一陣一陣的波濤……麻雀在聒噪……透明的……樹梢……皮膚饑渴……什麽都可以……雨……錦雞的尾巴……羽毛很輕……薔薇色……無底的夜……不錯……有點風……好……我感激你……無形的空白中……一些帶子……卷曲……冷……暖……風……傾斜了搖晃……螺旋……現在交響……大大的……蟲子……沒有骨骼……深淵裏……一隻鈕扣……黑的翅膀……張開夜……到處是……急躁……火點亮……工筆的圖案……連著黑絲綢……一隻草鞋蟲……細胞核在細胞質裏旋轉……先生眼睛……他說格式……有自生的能力……一個耳垂……沒有名字的印痕……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的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的。潔白薄薄的一層,枝頭上還沒來得及囤積。柳樹斜的主幹上反方向生出三個枝權變得烏黑。那兩棵張開的榆樹,一棵向左,一棵向右,枝頭上方原先泛光的水麵白淨一片,像雪落在平坦的水泥地上,水麵肯定結了冰。那難以稱之為洲、渚、島嶼的土丘成了黑的影子,要是不知道原先是土丘就不會明白為什麽成為黑影,即使知道原先是土丘也還不明白為什麽積不了雪。再遠,草叢也還是草叢,依然發黃,之上顯出了一條路的意識,依然看不分明。張開枝椏的那棵小樹上方能找出白色的向上爬行的曲線,那輛板車想必先前就從這裏推上坡去。此刻,路上沒有車,也沒有行人,雪地上行人該非常分明。柳樹前的兩塊石頭或類似石頭的土塊也沒有了,雪把這些細節全都掩蓋,走過的路雪後反而像脈絡一樣顯露出來。就這樣一番平時不加注意的景色,在心中造成一些印象,讓我突然生出一種願望,想走進去,走進這片雪景裏,就會成一個背影,這背影當然也不會有什麽意義,如果不在這窗口注視那背影的話。暗淡的天空,雪地比天空更加明亮,沒有八哥和麻雀,雪吸收了意念和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