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也自知言語有失,愧色道,“好好好!原是我錯。程先生之事你來斟酌就好!我宮中還有許多奏疏未批,要先回去了。”說了起身與慕容蘇辭行。


    蔚璃要起身相送,被越王攔住,“你在這裏散散也好回去歇息了。大病初愈總還是當心些好罷!莫再添人憂心。”


    “不是說好還要設宴請程先生……”蔚璃笑問。


    “幾時說好?”越王無奈尋向慕容蘇,苦笑道,“慕容少主也在,你現在可知這位東越副君有多無賴!也難為你要醫她這等頑劣病人!”


    慕容蘇忙應,“越王放心。今日暖陽微風,此間坐坐倒比陰冷室內困睡著好些。我會看著長公主用過午後湯藥再行辭去。”


    越王聽如此說也隻好由她,辭了眾人乘小舟折返越明宮去。


    蔚璃抱膝坐於階上,笑看慕容蘇,問道,“蘇小叔幾時也做起舉賢薦才之事?慕容家可是向來隻訪醫道不問政事。”


    慕容蘇尷尬笑笑,“阿璃敏智,我已竭力閑言卻還是被你看破。隻是蘇此言不為程門,是為阿璃。”


    “我知道。”蔚璃坦然受下,“程先生確有高才遠誌,隻是……”


    “且貴在心誠意專。”慕容蘇忙接了去說道,“其實我每回入宮問診,潛之少主都會同行。隻是礙於宮禁之禮而不敢擅入,所以……”


    “你是說程先生正在宮門外候你?”蔚璃訝異問道。


    “程先生說這樣可以早些知道璃姐姐的境況到哪般。”若伊一旁代答,“他還為璃姐姐寫了一篇祈福禱文,洋洋數百字,當真感天泣地,讀之涕零。聽濯哥哥府上家仆所言,正是文成時分小叔入城的,大家都說是程先生的禱祝得上蒼垂目,恩降東越呢。”


    “有這樣事?”蔚璃不覺麵飛霞雲,忙又自我解圍,“如此我必當高台設宴酬謝先生才是啊!”說著忙令裳兒親自往宮門相迎,又吩咐身邊宮女就在這明月軒上排擺宴席,恭迎上賓。


    再見麵,程潛之悟有隔世之感。雖則依舊是春水環岸,柳綠花紅,依舊是白衣素淨,神采飛揚,可到底舉目間多了重重樓閣,紅磚黛瓦;端詳間那人更見瘦骨纖纖,仿佛就要羽化成仙。他看得到她欣笑之餘的力不從心,相比淇水乍逢時的盎然英姿,此間倒添了許多憔悴不堪,使他幾不忍視。


    彼此相見作禮,她言辭坦蕩不拘,行止親和有禮,儼然待他已如故人。反是程潛之許是初入宮廷之故,比之淇水垂釣更多了些許拘謹無措。行禮之後隻怔怔於原地,癡癡含笑望著麵前所見。一旁慕容若伊見了又忍不得取笑,“難怪都把先生稱做書呆子,原是這些先生們啊——除去讀書便隻會發呆!”說時擁住蔚璃衣袖嬉笑不止。


    “先生可是怪我淇水相欺,未以真名相告?”蔚璃笑問,一麵請慕容程生入座,一麵牽了若伊歸入正席。


    程潛之還忙著作揖鞠躬,“豈敢豈敢……長公主微服出遊,小生有幸淇水相遇,已然三生幸事,又豈敢心生怨懟……”


    “那‘豈敢先生’快請坐罷!”若伊打趣說道,“再若發呆,太陽都落山了!”


    眾人說笑著,又敘些別情舊事,致問溫寒安康,多是些尋常瑣事,閑情淡意,不覺已過午時。豔陽更灼,春風更熏,宮女裳兒令人奉上精致小菜聊以膳食,又捧了一碗藥湯至蔚璃案前,進言道,“長公主該吃藥了。”


    蔚璃蹙眉,“我這辰時的藥味還未散盡,你倒又來添苦。先放著,晚些再吃。”


    裳兒尋向慕容蘇,抱怨道,“慕容少主,你也看到了,這樣任性的病人豈不白白費心費力。真真好了傷疤忘了痛。”


    慕容蘇笑著回道,“我還當阿璃天不怕地不怕,卻原來是怕苦!”


    若伊也輕語勸撫,“璃姐姐,這藥方可是小叔精挑細選,斟酌再三才擬下的。已將那苦味不堪的藥草一一剔除,又尋了可替換之方,即能保持藥效不減,又可去些藥汁之苦,當真是煞費苦心之作啊!璃姐姐可切莫辜負才好。”


    “伊兒,”慕容蘇喚道,“偏你話多!”


    蔚璃看他叔侄二人,也覺不好意思,自嘲道,“若有一壺青芝,這藥倒也不苦了!”


    程潛之聞言忙應道,“這也不難!我那還有許多存酒,這便去取來!”說著便要起身,被一旁若伊喚住,“偏你心誠!璃姐姐宮中還會短你那幾壇子酒嗎!再者說,喝藥豈有拿酒做引,喝了豈不是白喝!”


    “是是是。”程潛之恍然大悟,連聲應言,窘迫之極,愧悔自己竟如此莽撞。


    裳兒又一旁感歎,“這世間啊就是有許多如程先生這般,長公主要甚麽便給甚麽,全然縱了她的性子,愈發無拘無束。就連我們王上也是如此!偏縱得過了頭反又回來罵我們不管事……若是多些像慕容少主這般能耐心諫勸著,長公主何至天天闖禍不斷。”


    一席話說得蔚璃瞠目訝異,還未待置評,身旁若伊又接了去,“你豈不知,惟有小叔才是真心疼璃姐姐……”


    “若伊!”慕容蘇此間窘迫已不輸程潛之。


    若伊卻全然置若罔聞,依舊無邪稚語,“我也是啊!伊兒也是真心疼璃姐姐。”慕容蘇這才稍稍緩了些窘迫,還好童言無忌,隻當她說說玩玩的,未想若伊那邊又補了一句,“就是為璃姐姐死了我也甘願!小叔也是啊!你說是不是啊,小叔?”


    慕容蘇險就一口熱茶嗆死,恨不能立時轉身投進那淺芳池中,原來臉上從容淡意之色亦是紅一陣白一陣,全然亂了方寸,急忙俯首作揖,“阿……長公主莫怪……伊兒純屬亂言,童言無忌,長公主切莫入心……”


    程潛之如今緩和了自己窘態,倒是看他叔侄愈覺有趣,不由怔怔看著,癡癡帶笑。又想起與她同行路上,她苦守約期,冒雨徘徊;又有路瞻木蘭,久望不去。到如今他才想明白,與她相約的那個人當是皇朝太子——淩霄君。又轉目座上,見她偎案支頤,正是娥眉顰顰時,雖則幾分慵懶倦乏,卻然一幅明眸璨璨,朗若星輝,其行止朗逸,言談宏闊,此等風姿神采,又豈是凡人俗子可與之比肩。想來天下間,也惟有那位儲君殿下方可媲美其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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