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看他二人,一個清雅肅靜,一個俊儒明朗,單是縱杯冷觀已是賞心悅目,若能邀之同樂,豈不人生快事。想著拾盞為慕容蘇先斟一飲,笑問道,“慕容少主今日前來,當是行醫其次,為那東越蔚璃做說客才是主要罷?”


    慕容蘇一麵細心為盛奕塗抹藥膏,一麵輕笑答他,“遊說為哪般?請公子出牢籠?阿璃當下倒也無暇顧及甚麽冤假錯案,不日淩宵君即將駕臨越都,阿璃一心隻想養好身子,準備恭迎鶴駕。至於公子出與不出,她又豈會在意。”


    夜玄聽他口口聲聲喚她阿璃,才知他們交情深厚,又言甚麽淩宵君鶴駕將至,分明有意唬嚇,不由冷笑一聲問道,“那女人現下如何?”


    慕容蘇看他一眼,又看盛奕,笑意深遠,言道,“若是近日迎駕,隻怕尚瞞不過淩霄君之慧眼。若是這位殿下問及而不能據實相告便是欺君;若然如實稟上恐又累及西琅諸君……”


    “慕容少主,”盛奕草草裹了掌上棉布,焦切道,“此事萬不可傳至淩霄君麵前,”一言未盡,夜玄已接話過去,“淩霄君又如何?還隻不過是個東宮太子,真做了天子那日再來耀武揚武也不遲!”


    “公子不知帝都之內天子病重,已然是東宮太子臨朝聽政,執掌璽印嗎?”慕容蘇道。


    盛奕也冷目瞪他,“公子還要鬧到幾時?蔚璃長公主已然寬宏大度既往不咎,且如今調養身體隻為在淩霄君麵前息事寧人。反是公子卻然唯恐天下不亂西琅不亡!你到底要如何!?”


    夜玄被問得無言以對,隻能拾過酒壺,自斟自飲,連盡三杯。卻聽慕容蘇一旁幽幽道,“方才忘了說,這酒中有毒,少飲為妙。”


    夜玄,盛奕頓時愕然,一時還未能領會他所言何意,當是玩笑,或言酒是穿腸毒藥……驚駭之下卻見慕容蘇神情肅然,如何也不像玩笑話,夜玄又驚又怒,拍案叫道,“慕容蘇!你當真的!我與你何冤何仇,要行此陰毒手段!”


    盛奕也驚怔一旁,隻望著那酒杯,尚存一絲僥幸,“慕容少主何以至此,若是為東越長公主解恨,也總好事先說個明白……”


    慕容蘇依舊淺笑從容,又細致審視了盛奕重新包好的傷口,緩緩收拾起藥箱,清冷道來,“我原也有許多話要說,隻是未能快過公子的無禮。若問冤仇,我與公子萍水相逢,寥寥片語,何談冤仇。若說是為阿璃解恨……”慕容蘇合鎖藥箱,低頭一笑,“這事倒也輪不到我出手。隻淩霄君知悉之下,公子之境遇必然甚過飲毒酒,以那人之手段,隻怕公子到時生不如死,亦或滿門遭劫也未可知。”


    夜玄怒目圓睜,忿然斥道,“休拿淩霄君嚇我!隻說你為何用毒!莫不是見我識破慕容小姐身世要來殺人滅口?”


    盛奕疑惑,焦急問道,“哪位慕容小姐?身世何異?”


    夜玄看著慕容蘇冷笑道,“青門史紀我倒也讀過幾冊,隻說青穞嫡係,長子青鳶承將府,掌帥印,娶蔚王族嫡公主為妻;次女青鸞被迎入王族,小女青鷺下嫁南海慕容家。該是蘇少主的長兄罷?我記不得名字。隻知當年東海之戰後,青門叛君,夷誅三族,想來慕容長子亦未能幸免罷。隻為何遺下一個孤女竟能暢遊江湖,行走自由?”


    慕容蘇聽他言罷長歎一聲,“公子既言及至此,蘇亦不怕以實相告。長兄慕容荒確是迎青門三姑娘為妻,兄嫂二人行醫江湖,惠人無數,宛若神仙眷侶。隻在太和九年,東海賊寇犯境,攻城掠地,吞疆千裏之時,青門傾將而出,領軍抗敵,兄嫂二人憂及青門將士,便有意要隨軍奔赴沙場以效救死扶傷之力。而那時正值幼女若伊病體孱弱,不宜受跋涉之苦,兄長便將嫂夫人與幼女托於帝都天子宮中的二姐姐處。公子該知我慕容家女子世代皆以君候為嫁,時值二姐姐宮中帝姬染疾,長嫂寄住之時亦可行醫治之便。未想,東海戰局微妙,不知何故竟成青門大敗之勢,軍退千裏,失城無數,百姓遭荼,山河破碎。引得天子震怒,朝中更有小人讒言,青門叛逃投敵。於是便有青門慘案,一俯上下千人被殺,及至三軍萬人被誅。但凡青氏血脈,皆受腰斬之刑。長嫂身居皇宮,更是難逃。二姐姐雖拚盡全力,不惜以死諫君,亦難免此劫。兄長於戰場之上一身血衣未退,十天跑斷四副馬蹄,趕至帝都時,長嫂已被押至刑場。那時苦伊不過五歲,尚懵懂無知時,直問娘親為何要躺在冰冷的石上,那懸在頭頂的黑鐵會不會掉下來砸到娘親?兄長見時已然萬念皆灰,怒砸法場。奈何他亦不過凡胎肉身,如何抵得過鐵戟銅矛,終是背負一身冷箭斷戟,血肉模糊倒在長嫂麵前。若伊見生父如此,才知害怕,眼淚流盡,喉嚨喊破,亦不得應!赫赫鐵斧依舊懸在頭頂。”說到此處,慕容蘇不覺一聲悲歎,神色戚然。


    盛奕聽得亦是心境暗沉,一時也忘了毒酒之事,隻慨然道,“東海之役,聞知青門慘敗時,我與公子正巡防於西關大漠,也曾請旨想要帶兵相援,怎奈王命不準,朝臣反對,說我等千裏行軍,疲軍倦馬,不過一場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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